第二十九回 庭院空空绝君意,雪野茫茫焚妾心

光波翼整夜未眠,次日一早便到蓂荚房前,有心进去探看,又不敢贸然打扰。铁幕志已打点好行装,准备启程,亦欲向蓂荚姐妹二人辞行,来到院中,见光波翼正独自徘徊,遂上前询问。

光波翼说道:“蓂荚和南山尚未起身,兄长不必等她二人,这便上路吧,我送兄长出门。”说罢与铁幕志一同步出院门,走出一段路后,方轻声问道:“兄长,自我走后可曾有事发生?”

铁幕志摇头道:“并无什么特别之事。”

光波翼又问:“那姐妹二人近来可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铁幕志想了想,说道:“倒也谈不上异常,不过八九日前,南院邻家几位妇人蹴鞠时,不慎将彩球踢到咱们院中,她家婢女上门来寻,不想她们却是会稽人,两位姑娘见是同乡,便请她家女主人过来叙话。从那之后,蓂荚姑娘便好似有些闷闷不乐,却也不甚明显,或许只是……只是思念贤弟而已。”

光波翼又问道:“兄长可曾听到她们说些什么?”

铁幕志茫然道:“她们说的都是吴越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这家邻人一直便在此居住吗?”光波翼追问道。

“我们最初搬进来时,我曾以宝镜术观察过,南院只有一位老者,似乎是守院的老家丁,每日唯有洒扫院舍而已,却未曾留意何时便住进了这些人。那女主人乃是一位二三十岁的妇人,带着两名婢女和一名小童。”

光波翼心中略感蹊跷,又问道:“与那邻人交谈之后,姐妹二人可曾对兄长说过什么?”

铁幕志回道:“你这一问,我倒想起来了,那日吃饭时,蓂荚姑娘忽然开口问我,那黄巢造反究竟对是不对?我说当然不对。她又问我,男儿丈夫最看重的是什么?我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回答,便说各人所求不同,很难一概而论。她便问我,独孤公子的志向又是什么呢?我只得推说不知,她便不再问了。”

光波翼越听越觉奇怪,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些无来由的话?看来须要仔细查问个明白了。唉!近来怎的好似掉进了谜坑一般,旧波未平,新波又起,怪事接踵而来,真有些令人吃不消了。

兄弟二人又道了些辞别的话,铁幕志便向北启程而去。

送走了铁幕志,光波翼回到院中,又等候了半晌,见蓂荚的房门依旧紧闭,便唤出小萝来询问。小萝回说,昨晚前半宿蓂荚呕吐了两次,之后便由南山陪着她入睡了。

光波翼听得心疼,又问小萝有关南院邻居之事,小萝答说自己与那邻家并无往来,只听说她们是会稽某位将军的家眷。

光波翼又问小萝道:“昨日你与纪祥可曾出过门?”

小萝回道:“纪祥昨日早起曾出去买菜,我与两位小姐整日在家,未曾出过院门一步。”

光波翼忙问纪祥去哪里买菜,几时回来的。

小萝答道:“便是从这里向西不远处的通济坊、通善坊之间,早起时便有卖新鲜果菜的挑贩儿,过了卯时便没有了。纪祥也只去了一会儿便回来了。”

光波翼心中盘算,自己与花粉应是辰时之后进的安化门,距离那菜市还有四个街坊,时辰、地点皆与纪祥的行踪不合,该不会是他见到了自己与花粉进城。何况花粉坐在车中,更不应被外人瞧见。不知蓂荚究竟为何误认为自己有了新欢呢?

未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光波翼自是无奈,见天色已不早,也该去照看照看花粉了,便出门向玉蕊客栈走去,一路上仍在琢磨蓂荚何以误会自己。

客栈中,花粉早盼得光波翼心焦,见他到来,顿时喜笑颜开,娇问光波翼为何迟迟才来,昨夜去了哪里歇息。

光波翼胡乱搪塞她几句,又问她现下感觉如何。

花粉说道:“昨夜哥哥不在,我便一直静坐,谁想早上两腿便如木头一般,几乎没了知觉,好容易才将腿散开下座。若不是百典伯伯事先告知会有两腿无力的反应,我定会以为自己变成残废之人了。”

光波翼皱眉道:“虽说百典师父说起过,不过眼下你的反应已超乎预想,终究有些令人担心。我看还是尽快带你赶回罗刹谷去,寻到师父问个清楚,方能令人安心。”

花粉笑望着光波翼道:“哥哥对我真好,那我们何时动身回罗刹谷?”

光波翼不敢看她眼睛,低眉回道:“再容我一阵,我会尽快将事情处理妥当。”

花粉“嗯”了一声,叫道:“哥哥……”后面的话忽然止住不说。

光波翼看她一眼,发现她竟然脸色绯红,似乎极为害羞,以为她又是动了女孩儿家的心思,便说道:“我去为你叫些早点来。”

不想花粉又叫道:“哥哥……我想……”话到口边又再语塞。

光波翼见她双手紧按于两腿间,不停地搓着手指,忽然明白过来,问道:“花粉,你是想要……”

花粉微微点了下头,脸色更红了。

光波翼忙出门去向小二要来木马子,将花粉抱起,让她坐在木马子上面,自己则去门外等候。过了半晌,听见花粉叫他,又进门将她抱回榻上。花粉羞得将头紧贴在光波翼胸前,一句话也说不出,两手却紧紧抱住光波翼不放。

光波翼无法将她放下,叫了声:“花粉。”花粉这才回过神来,松开手,坐回榻上。

光波翼收拾好木马子,又去为她叫了早点、茶水,又让店小二去外面雇来一位妇人,暂时照看花粉,免得她再有缓急时身边无人。安排妥当,已是巳时将过。光波翼心中惦记着蓂荚,忙匆匆赶回曲池坊去。

进到院中,却是静悄悄的,毫无人息。光波翼忙去蓂荚门前察看,听得屋内已无人。又去其他房间,亦皆无人。便一一推开门来看,只见屋内陈设未动,衣服细软却已不见。

光波翼心中一惊,蓂荚等人该不会不辞而别了吧?忙又去到各个房间细看一番,最后却见自己房内榻上放着一封书信。展开来看,只见上书一诗道:

向来曾不解,一夫夜闯关。贼死复更生,恐君难自圆。尝期报国儿,翻做负心汉。眼拙难恨人,命薄怎怨天?君向长安北,妾向长安南。原来陌路人,从此各长安。

光波翼顿如冰水浇头,原来这是蓂荚留给自己的绝交信,她已出长安城向南去了!只是不明这诗中前面几句所指何意?何谓“贼死复更生,恐君难自圆”?转念一想,蓂荚一行四人,必是刚刚雇了马车,从距此最近的启夏门出城,此时未能走远。当下奔出院门,径向城南追去。

出了启夏门,一路向南奔走,此时顾不得回避行人,光波翼展开身法,疾速而行。路上行人偶遇,还以为自己眼花,不知何物从身边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