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116章

瑟瑟瞧着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 又无奈又好笑:“那你不如回去问问元祐,万一将来她必须要在你和她的皇兄之间选一个,她会选谁。”

一提元祐, 温玄宁的神色便柔软了下来,咬了咬下唇, 面含疼惜。

他稍稍出神,额头上便挨了一计爆栗。

瑟瑟掐腰训他:“你能问出这句话, 说明打心底是把自己摆在了和陛下的对立面。这算什么?论私,他是你的姐夫, 论公,他是你的君王。母亲犯下那等大错, 他未曾株连于你, 反倒给你加官进爵,他对你仁至义尽。你明明身在阳关大道, 非要把自己往羊肠小径里逼, 逼了自己不够, 还要再逼身边的人。玄宁,你看不惯阿昭拿亲人做质, 那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又是什么?是把自己的亲人放在火上炙烤!”

温玄宁被训得低了头, 紧盯着地砖的缝隙不语。

这么些日子,瑟瑟虽然表面上不插手朝政,但朝堂上的那点事她一清二楚,局面尚在控制之中,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她也知玄宁遭逢家变, 一时转不过弯来, 对他总是心疼多过气恼, 不忍心再骂。

她和缓了语调道:“姐姐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们是皇亲国戚,自小便享受着尊荣与恭维,一朝风云突变,家道中落,有的是人等着看我们笑话,背地里也不知怎么奚落我们。”

温玄宁的嘴唇微微翕动,抬眸看向瑟瑟,眼眶红了。

瑟瑟轻勾唇,抬手为他抚平衣襟上刚才被自己拽出来的褶皱,道:“你年轻气盛,没受过这样的屈辱,不管冲动之下做了什么,犯了什么错,姐姐都不怪你。但是姐姐想让你明白,你如今的处境怪不着阿昭,在这件事情里他没有错。他是皇帝,诛讨叛逆,震慑朝臣,那都是他该做的事情。你想一想,历朝历代,凡是沾染上‘叛逆’二字,不管贩夫走卒,还是宗亲贵胄,都躲不过满门抄斩的结局。如今,你不光好好的活着,还贵为侍中,固然是因为你的姐姐是皇后,你的妻子是公主,难道你就不该对陛下感恩戴德吗?”

她的话音轻柔舒缓,如同凿渠中潺湲的净水,却无端让温玄宁打了个冷颤。‘满门抄斩’四个字像生出了飞翼,不停的在他脑子里打旋。

他愣怔了许久,喃喃问:“那如今这一切,究竟该怪谁?”

瑟瑟略一思忖,狠下心道:“你如今也做了父亲,有了孩子。若你知道你要做的事情固然会给自己带来名利,但是也有可能会连累子女,倾覆门庭,你还会去做吗?”

温玄宁下意识要摇头,蓦地,反应过来什么,身体骤然僵滞。

这个话题瑟瑟永远只是点到为止,不想深入剖析。她转过身,坐回鎏金鸾凤椅上,收敛起做为姐姐的柔软细腻,拿出了皇后的气势,道:“你在朝堂上折腾了这么久,至今都未坐稳侍中之位,还在凤阁跟那些老臣翻脸,往后他们更不会听你号令了,那么接下来你预备怎么办?”

温玄宁默了一阵,端袖朝瑟瑟揖礼,恭敬道:“求姐姐教我。”

瑟瑟道:“那些老臣多数都是东宫旧臣,平日里以鸿儒清流自居,加之年纪又比你大那么多,应当不至于明着跟你一个晚辈挽起袖子吵架吧?听说那日在凤阁带头闹事的是两个官位并不怎么高的?”

温玄宁回想道:“一个是礼部知录孙靖,一个是六局奉御林之孝。”

瑟瑟将婳女叫进来,让她去传这两个人来见自己。

温玄宁一见这架势,有些急了:“他们也没什么大错,就是讨厌了些,但贵在刚直不阿,姐姐你千万别……”

瑟瑟望着他笑了,目中柔光深隽:“我弟弟是个君子啊。”

说话间,那两人奉诏来了,站在青纱帐后揖礼,瑟瑟仔细观察,瞧他们的样子至少都得有四十多岁了。如此热衷于当出头的筏子,谁都敢得罪,难怪年逾不惑还是个小吏。

瑟瑟心里这样想,面上却铺满笑意,道:“听闻两位大人人品端正,在朝堂上敢于直言,本宫很是欣赏。陛下也素来看重直臣,本宫想着,你们在如今的官位上有些屈才,正巧吏部和御史台有空缺,孙大人去御史台,林大人去吏部,也算人尽其用。”

这两人前些日子得罪过温玄宁,心里有数,此番被皇后召见不免在心里嘀咕,觉得自己要倒霉,本就抱了视死如归的心而来,可皇后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还是婳女在一旁提醒:“二位大人该谢恩。”

两人才如梦初醒,忙不迭稽首谢恩。

瑟瑟言道雁溪新贡了茶上来,让婳女带着他们下去品茶,婳女早就得了指令,没有一个时辰不能放他们走,朝瑟瑟躬身鞠过礼,便招来宫女将两位带了下去。

温玄宁看得云里雾里,待他们走后,掀开帐子走进来,向瑟瑟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瑟瑟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凤阁里那帮人合起伙来对付你,可突然有一天闹得最凶的两个人进了尚阳殿,待了一个时辰,出了殿门就被加官进爵,你猜,余下的那些人会怎么想?”

温玄宁眼睛一亮:“这两人已向皇后投诚,卖了盟友才换来官位。”

“是了,这帮人表面大义凛然,实则最会算计。不患寡而患不均,想让他们相互嫉恨,那还不容易吗?”

温玄宁想了想,又生出些苦恼:“可这两个愣头青,万一不领情,回去还接着跟我作对,那不是就露了馅吗?”

瑟瑟道:“那就看你了。你得收收脾气,不管他们说你什么,你都得笑呵呵应着,最好让外人觉得你们是在做戏,到时候就算这两个愣头青竭力否认,谁信啊?”

“再者说了,我给他们的官位是御史大夫和吏部侍郎。一个负责褒贬天子功过,弹劾群臣疏漏;一个负责考评官吏政绩。都是得罪人的差事啊,按在这两人身上,日子久了必会引得朝臣之间生嫌隙……”

“只要底下人开始相互猜忌,乃至于内斗,那你的日子就会好过多了。”

温玄宁倾心叹服于姐姐的缜密安排,又隐隐觉得这计谋里透着股熟悉的缺德味儿,待品出味儿,又偷偷在心里骂了那狗皇帝一顿,净带坏了他的姐姐!

临走时,瑟瑟最后嘱咐:“家世那东西,有固然好,可那终归也不是自己挣来的。没有就没有了,也别太当回事,世人多有两副面孔,不必往心里去。”

温玄宁应下。

从殿门走出来,被凉飕飕的风迎面一扑,玄宁突然清醒了。

他记起御史台和吏部在半月前就出缺了,当时傅司棋还特意问过这个事,过后的几天傅司棋频繁出入尚阳殿,后来好像还往淮关发了一道密折,说是有些事想要向陛下请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