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14 设机局刁官陷罗网 运筹谋师爷杜后患(第4/5页)



  “袁枚不干了?”傅恒问道:“为甚么?元长没有挽留?”

  庞凤鸣自嘲地一个微笑,答道:“西安驻军比这里似乎还要放肆些,不独是逛妓院,有个千总吃醉了酒,青天白日闯到一家杂货铺,叫兵把门,强xx了老板娘的女儿,老板娘哭骂叫屈,丢下姑娘跳起,连老板娘也强xx了。袁枚带了知府衙门的人当场掩住,当街乱棍打死。咸阳绿营副将叫萨赫,跋扈得很,寻到元长公,说这千总犯的军法,袁枚是地方官无权处置,元长顶住了,说袁枚是总督军务帮办,奉旨来的。那里青海绿营、宁夏绿营都在西安设有军需衙门,元长公不是钦差,也没你这大的权,又不象江南那样得心应手,竟是在那里竭力周旋应付为难!兵士们和袁枚结了仇,天天小打小闹在城里胡为,袁枚一个知府能拿他们怎样?所以,辞官了……我看元长也有点灰心,赠金放行,辞别筵上两人噙泪话别……肖露本是除了差使不说话的主意,他和袁枚也相熟,想想彼此处境,也黯然说道:“诸位都是顶尖儿的大官,我在下头看,这些做官的肮脏,有些人真连青楼里的王八大茶壶也不如!”李侍尧却似乎还有点气概,笑道:“你们一递一递说,听得似乎天下就要乱了。主上正在整顿嘛!事在人为,铜矿上守军有一个哨,借过称弄铜倒卖,我连哨伍十人长一齐屠了个干净,还有一个哨,从哨长到兵,全是兔子,夜夜鸡奸,我打了军棍一律下矿当苦力——这都是才去时的事,如今军纪上头我看还好。”

  “又是一个通宵……”傅恒揉揉发红的眼睛,见贺老六嗵嗵踩着脚步沿超手游廊过来,亲自吹熄了蜡烛,笑道:“睡是睡不成了,不过无论如何我也要假寐片刻。肖露陪着金中丞,你们都到西花厅,倚着春凳略息一时。把各自要说的差使理理,捡着紧要的说,我要把这群人打发了才能见你们呢!”又对小七子道:“庞师爷以后就留咱们这儿了,你要当我的宾客敬待侍候。——还有,那家蒙古人不要住在正衙里,后边里院是金中丞家眷住的,寻个偏院住下,一应伙食随大伙房吃就是。”

  小七子和金辉儿个人紧张兴奋一夜,此时松了劲,也都有些乏意,一边答应着辞了出去。这边贺老六禀道:“岳老军门派人来了,昨晚到的西城驿站。川军绿营管带副将格苏玛沁方才要请见大帅,我留他暂在东书房等候。还有几个地方的知府,要请见,也在东书房等着了。另有清水塘卡子上捉到的药贩子共八个,是个哨长押着来的,就绑在仪门外头……”

  “小七子,你点一柱香。一柱香烧完,你喊我起来办事。”傅恒轻声说道,柔和得有点象女人,“告诉铬苏玛……沁,他的人我一个不杀,但要开导几军棍,一会儿就见他。那批药贩子松绑,你去抚慰他们,就说我不杀他们,给他们饭吃……”小七子道:“他们卖药给莎罗奔,是通敌呀!”“不是通敌,是通钱通银子……”傅恒半躺了下去,闭着眼说道:“以前捉到就杀,其实是我犯糊涂了,我们的人进不去金川探听敌情,他们能进去,知情,又杀了,不聪明嘛……去吧……香烧完就来叫我……”摆了摆手竟已睡着了。小七子站着盯视自己的主子移时,从香盒子里取出几把香,比了又比,寻出一根最长的,小心燃着了插好,蹑脚儿掩门退了出去。

  到东书房交待了差使,小七子又踅到西花厅,原以为金辉他们必定都睡着了,谁知一进院便听他们正说得热闹,却是肖露在说钱度,“钱老衡和高国舅恰好相反,高国舅是问一说十,恨不得满朝文武都攀了他案子里头。老衡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问甚么事,点点头又摇摇头,问案的都叫他弄糊涂了。只有勒利台亲自见,才肯说话,可也就是两句:你要还念我们多年交情,奏明皇上请再召见我一次。扯了龙袍也是死,打死太子也是死。我把案子一窝儿兜了,就请皇上降旨杀我——”小七子推门进去,庞凤鸣还在笑说,“那是个师爷出身,懂得‘老子不开口,神仙难下手’。这是钦案,不奉旨不能刑,乐得这么泡着!”见小七子进来,含笑欠身点头致意。小七子笑道:“我以为诸位已经睡了,怕这屋冷,过来瞧瞧,谁知道竟这么热闹呢!”

  “你主子歇下了?”李侍尧和小七子熟稔之极,笑指着椅子示意他坐,“侍候这么个主子,你也不容易——你听听南边,正在施肉刑,打得鬼哭狼嚎的。就是我佛如来,也不得有这定心!”小七子侧耳听,隔着水塘南就是刑房,中间空阔,敲扑声喝骂声直着脖子的嚎叫声,活似屠户家的杀猪汤锅铺屋——毕竟远,又隔一道后山墙,只隐隐传来,煞是热闹……不禁咧嘴一笑,说道:“川军绿营的兵都他妈是女人托生的,二十小板就值得这么叫唤!大帅府中营犯过堂,打晕死也不敢哼一声!”

  庞风鸣还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若论起才力,钱老衡是一等一的人物,他是吃了当过师爷的亏,太精明又返了糊涂,又要升官又想发财,两头心旺。且是他又把握不到分寸,放着正人君子象傅大帅、阿桂这样的故交还不足,又结交一批高恒这样的。品流一杂,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之间,甚么事作不出来?一递一递就败坏了。”李侍尧道:“如今作官的有几个不发财的?硬是主上英明,军机处这几位枢相都是正人,压着下面不敢太放肆。不然,早就天下一锅杂脍汤了。钱度是跌进陷阱里的,也怪他自己不谨慎。哪有一个三品大员自己亲自和商人盐枭铜政上打交道弄钱的?他就当面向我挪借过铜还债,后来才听说是风流债,欠勾栏王八头儿的!”说罢哈哈大笑。当下众人闲说见闻。庞凤鸣讲甘陕驻军如何跋扈,尹继善在西安调停军民两政捉襟见肘,累白了头发,下头阳奉阴违,仍旧不买这位新任军机的账。肖露往来于南京汉阳和成都,见闻更广,说了官说百姓,又说窦光鼐在仪征撞树直谏的事。他却甚是没有次序章法,东北葫芦西北瓢,说说淮北遭水,一望无际的良田冲了,留下沙滩也是一望无际,老百姓吃观音土,拉不下来屎憋死在沟里坑里;又说观音土“这玩艺能治水土不服,有些船上人家、行商、化缘和尚、云游道士随身都带着”;又讲及皇上御驾进南京种种仪仗如何威仪堂皇,南京军民迎驾,家家香花醴酒,满城烟花爆竹,万头攒涌观瞻礼仪,崩瞎了眼的,挤落在秦淮河里的种种情态;忽而又说到孝感知府请客,化三千两银子从老庆亲王府请厨子的……云里雾里说得满口白沫,忽而东,忽而西,饶是李侍尧那么精明的人都被他说朦了。因又听他说山东老百姓吃蕨根、吃草,吃错了,吃着了“笑矣乎”草,一家子笑死了,因问道,“东扯胡芦西扯叶,你都想说些甚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