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11 智勇妇智勇脱缧纵 伶俐童伶俐返金川(第3/5页)



  “是,老父台说的,正是学生心里想的……”

  ……跟从姚清臣的三个衙役也自有他们的题目议论,张三请酒李四赖帐搭讪着。

  足有半刻功夫,议论突然停止了。先是莫计富,摸着脑后辫子诧异道:“怎么还不出来?”一个衙役接口道:“就是!屙井绳尿黄河也该完事儿了!”这一说,所有的人都警觉起来,听厕中寂静无声,姚清臣不禁脸上变色,指着墙问道:“老邵,墙外头甚么所在?”邵师爷也慌了,说道:“别是翻墙逃了——外头是官道!”一个衙役便对厕房喊:“喂,完了没有?完了没有都答应一声!”

  一片岑寂。

  再喊一声,仍无动静。姚清臣情知大事不妙,顾不得身份,大喊一声:“我们要进来了!”一个衙役应声大跨箭步冲了进去,几乎同时便听他尖声惊呼:“老天爷!这婆娘翻墙走了!”在寂静空寥的县衙院中,这一声喊话赛有人被蝎子猛地蜇着了头,又似半夜行路突然碰到鬼魅样带着惊慌绝望。姚清臣双腿惊得几乎一个坐墩子软在地下。邵师爷头皮一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专门等着这一声的仁巴也被这一嗓门吓了一跳:这畜牲失惊打怪,他妈妈真给了他个好嗓子……姚清臣一个返醒回过神来,原地里犯了疯癫似兜了几个圈儿,气急败坏对邵师爷道:“快,快!叫巡捕房衙役……全城戒严!”

  “这会子都放假了……”邵师爷脸色惨白,冷汗顺头往下流,结结巴巴说道:“等人叫齐,早就逃远了……”

  “她走不远!”莫计富叫道:“她穿那身衣服谁看谁照眼……”说话间,入厕的衙役已抱着朵云的藏袍一脸苦相出来,绝望地说:“她把衣服换下来了!”姚清臣急叫:“把衙门现有的人,连伙夫在内都叫上,一齐去搜去撵!她是个大脚女人,好认……”突然想起还有个“宝日格勒”,忙转身道:“请,请请大,大人作主!”

  仁巴见已得手,心里笃定,脸却板得铁青,皱眉沉思拖延时辰,一付指挥若定的样子,半响才道:“她跑不远的!邵的,把你衙役的人都叫起的,向北,姚的,你们原路向西!我们东边路熟的,向东!邵是本县的,不要动,赶紧通知县里巡捕房。码头、客栈的,旅馆饭店还有男人睡女人的地方(妓院),看把戏的地方(戏院),喝茶的地方——一律搜的!晚上卯时的我们集中,搜不到的再报刘中堂!”邵师爷听听,布置得满在行,只是“卯时”是早晨,这位蒙古大爷大概弄混了,忙道:“宝大人指示详明!不过卯时太迟了,酉时我们聚齐最好!”

  “‘有时’不行的!一定要聚齐!”仁巴认真地说道:“一定要定住时间的!”邵师爷见他不通,苦着脸指天划地比量半日,才说明了“卯时”是明日早晨,而“酉时”不是“有时”,而是……好不容易这位侍卫爷算“明白”了,一翻眼说道:“格力吉隆巴!天黑的就来,你罗嗦麻烦的!”说着手一摆,“我们分头走的!”

  天黄昏了。黝暗的晚霞象出炉的热铁,由灿红而橘黄、而褚褐、而灰红,愈来愈黯淡,变成一天灰黑。水墨大写意似的晚云随着太阳的沉落,完全失去了多彩的姿色,变得阴沉黑暗。偌大衙门里只剩下邵师爷一人,焦得热锅蚂蚁似的拧圈儿兜。申未过去了,没人回来,西正过去,衙门派出的人回来了,帮着邵师爷说宽慰话,等,西未过去,姚清臣也回来了,继续等,直等到半夜,也没见那位宝日三等虾的影子。一片嘈杂的议论埋怨声中忽然隐隐听得一阵细碎的马蹄声急响。此时院里聚的足有一百多人,都一下子安静下来,屋里儿个人也一阵兴奋,都站起身来,瞪着眼看时,并不是“宝日格勒”回来,却是本衙门随着郭志强去扬州的捕班头儿罗克家在院里滚鞍下马!

  “出了甚么事?这早晚一院子人?”罗克家揩着一头细汗,一头进门一头问邵师爷,“——押运朵云的槛车到了没有?今儿中午刘少傅专门叫郭大爷问起这事。他老人家就要和福老爷一道北上……郭太爷怕出闪失,叫我回来问问……”

  “上当!”姚清臣轻声惊呼一声,一下子瘫坐了下去……

  “汉狗们上当了!”

  朵云、仁巴、嘎巴几个人已经坐在扬子江仪征渡口下游十里处的江心里,一崭儿新的乌篷大船分里舱外舱,厨房灶具一应俱全,七个人饮食起居都宽宽绰绰。此刻下锚江心,船外昏黑的天穹下,青苍泛白的江水远观茫茫无际,近听江浪拍舟,看似孤舟寂寥,舱中却是一片笑语欢声。他们也在计议下一步的行止办法。说起白日情形,一个个都笑得前仰后合。

  “汉狗子们这里真有意思!”仁巴拍腿笑着:“只要有金子,甚么都能买得到……”他指着嘎巴,“连这个娃子,也有个把总手本呢!要是金川人想作官,连金川的狗都能弄个这种帽子!”他拍拍那顶大帽子,咧嘴哈哈大笑。嘎巴还是个小不点儿,嘻嘻笑道:“价钱便宜得很,比运到我们刮耳崖的盐巴还便宜!”一个藏汉也笑道:“故扎(指莎罗奔)怕夫人受苦,又送了十斤黄金来,其实塞上三钱银子,夫人在牢房里要吃甚么有甚么!”

  “他们是钱串子!”

  “象狗一样,只要有吃的,就是他的主人。”

  “除了仿造那面侍卫牌子,夫人,甚么事也没费……”

  “仁巴头人装蒙古人真象!我看那几个官见他,腿都颤抖呢”

  “哈哈哈哈……”

  一片笑语中,朵云恢复了平静,随着船身一起一荡,在轰鸣的江涛中,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沉着清晰:“故扎让我回去,我当然是要回去的。但现在我还没有见到博格达汗,没有完成他的使命……你们来,知道我的小鹰们平安健壮,我就更放心了。我——一定要见乾隆博格达汗一面!为了我们举族的存亡……”

  “故扎夫人!”小奴隶嘎巴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朵云道:“您的自由是很不容易的。仁措活佛和桑措老爷子都怕……他们把您送到傅恒的大营里当人质。再说,乾隆博格达汗囚禁了您那么长时间都不肯见您,现在您逃出来,见他不是更加困难了吗?”朵云抚着他乱蓬蓬的发辫爱抚地一笑,说道:“孩子,乾隆的势力太大了……一次打不赢可以再打,不会用我来当人质的。我们已经打赢了两次,乾隆把他最能干的宰相都杀了两个,还杀掉了他最能打仗的大将军。战争,总得有个双方能接受的结局,不能无休止地打下去——那不是我门金川父老兄弟的福气。”嘎巴不解地问道:“那——夫人您为甚么还同意我们营救您呢?在狱里坚持请求乾隆接见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