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七部 骗枭 六十六(第2/3页)

自丰顺面粉公司及其所属丰顺面粉厂开业以来,生意看着还不错。肖少泉久住京口,十天半个月的到上海来一趟。当然是来看他的厂子,同时也是来看那个精明干练的女人。那个女人总是如同根羽毛般不知不觉地撩拨着他的心。

婉儿头上盘了个圆圆扁扁的髻,髻上罩着个珍珠发网,旗袍外套着件粗呢子上衣,衣服像是没有扣子而终日敞着。白日里,她总背着手,平静地、不知疲倦地在厂子里一步一步地踱着。粗糙的衣领磨蹭着她那洁白细嫩的脖子,她间或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纤细的手,摸一摸红肿发痒的地方。工厂里,机器声、人声喧沸,在这嘈杂的环境中,她时而随手拿过来一个面袋,若有所思地把它摊开来,再用手理平,满怀柔情地来回抚弄着,盘算自己另外的、做女人的种种事情。这时,她的脸煞白透明,眼睛周围现出了黑圈,仿佛黑圈里隐藏着不愿离去的黑夜。

在丰顺的员工眼中,这位女老板性情温和,可又不大好惹,一旦动起真的,说开谁就开了谁,没一点含糊的。在肖少泉眼中,这个搭档算找准了。他在京口有一大摊子事,在上海方面需要这么个说一不二的人撑着台面。

转眼快过年了,肖少泉心中像让猫爪子搔了几道,急得跟什么似的。他投的本是钱庄里抽出来的,急着要用利堵上窟窿。接到公司寄来的年度结算报表后,他愣住了,这头一年的进项并不像预期的那么大。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要去上海。梁秋正筹办年事,见这火候上他要走,当然不干,他却不管不顾,兀自上火车走了。

公司里已经放年假了,无人。他赶到婉儿平素住的万国旅社,仍无婉儿的影子。待垂头丧气地回到下榻的旅社,却见到婉儿留下的一张便条。条上说,她有事去杭州,三日之后的上午十时在嘉定猗园等着他。

年前千头万绪,他却要在上海干等她三天。先回京口?无心思筹办年事。他一咬牙,等。这三天,他白天在街上瞎逛,晚上在旅馆里叹气,好不容易才挨过来。三日之后的早晨,他上街雇了辆轻便马车直奔嘉定县南翔镇的猗园。

猗园又称古猗园,明嘉靖年间镇人闵士籍所建。清乾隆年间园归叶锦,重葺并扩充,改名古猗园。园中有逸野堂、鸢飞鱼跃轩、小云兜、戏鹅池诸景。待肖少泉匆匆赶到时,婉儿已在浮筠阁下静候。

“婉儿,你让我等得好苦!”肖少泉几乎跑步向前说。

婉儿这日上了淡妆,外面套了件素白的厚毛衣。她仿佛没注意到对方的焦虑状,反而指挥着说:

“肖老板,你看,这里的山石花木是赫赫有名的盆景艺人朱三松所布置的。”

肖少泉“咳”了一声,说:“哪还有雅兴说这些。我问你,丰顺办得如此红火,怎么一年下来才赢利一万一千元?你我分成,才各得五千余元,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婉儿不解地眨眨眼睛,“我出地皮,你掏九万,头年就赚了一万多,这还少吗?照这个样子下去,不足十年,一个厂子的投资就全部回来了,这还不知足吗?现在军阀混战,兵荒马乱,有多少厂子都垮了,我们不但挺住了,还在继续赢利,你还要怎样?”

几下就把肖少泉问住了。他吭哧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偏头想想,对方又言之成理,只得长叹一声。

婉儿淡淡地看他一眼,笑了。“叹什么气吗。忙了一年,心都快操碎了。这不,快过年了,人家约你出来玩玩古猗园,你倒上来就谈经营的事。”

“非也,非也!”肖少泉急得跺了下脚,“我是票友,亦是玩主,但时下实顾不了这许多了。你有所不知,我岳丈少有积蓄,所赚的钱大部投入经营,所企盼的是把梁家产业像雪球一般滚大。因此,我投入面粉厂这九万,并非压库底的闲钱,而是从所经营的大旺钱庄中提出的。我原所图的是几年间滚出暴利,还上钱庄的本息之后再慢慢白吃面粉之利。而头年所赚,还息还不够,别说翻本了。照此下去,钱庄九万那个窟窿非但填不满,反而会越撑越大。我肖少泉将栽到此事上。”

婉儿冷冷一笑,“我当是啥大不了的呢,闹了半天就这点事呀。那还不好办,让梁老板卖掉几个不赚钱的铺子补上面粉厂所掏的这个窟窿就行了。”

“不到万不得已这步还走不得,要真这么干的话,一来岳丈舍不得,梁家从发迹以来,只有吃进人家的铺子,还没有过自家卖铺子的先例。二来是梁家将吃大亏,到手的东西再卖出去就不是原来的那个成色了,尤其是买家倘若得知是为堵钱庄的窟窿才这么卖的,几家联起来杀价,怕是卖也不易。而钱庄上的事又是明面的,谁也包不住。三来,不用说,我肖少泉的小面子算栽完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眼下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我倒有个办法。”

“快快说来!”肖少泉喊起来。

“瞧给你急的。”在他面前,婉儿头一遭显得轻浮起来,她轻佻地拍拍他的脸,慢条斯理地说,“我的办法嘛,说来也很简单。既然逼上这一步了,那咱们就招股。”

“招股?”

“对。招股。”

肖少泉大惑不解。“我一年前提示要招股,你大力反对,所说振振有词。事隔一年,怎么你反倒提出要招股了?”

“非我出尔反尔,而是为你图谋暴利着想。”婉儿显得胸有成竹,“原先我反对招股,主要是从你我分成着想。既然你感到所分到的利,远不抵所要偿还的投资的利息,那就只好招股,捎带着说,一年下来分五千多,于我是知足了,感到不够本的是你,所以说招股是为你着想的。”

“招股又有何益?”

“请随我来。”婉儿说着向外走去。

肖少泉随她出了猗园,来到一条小河旁,正对着的是南翔镇外空旷的原野。他这时方隐约感到,婉儿给他引到上海的远郊来,所要说的话正是对此地而言。

婉儿的头发被深冬的冷风撩起来。她在风中指着远方说:“你看那是什么?”

不远处是一架破旧的风车,巨大的叶片在风中缓缓地转动着。肖少泉嘟囔了一声,“这谁不认识,风车呗。”

婉儿指指近处,“这个呢?”

即使是枯水期,眼前那条小河也在欢快地流淌着。肖少泉略微惊讶地说:“这是河呀。”

婉儿露出一口尖细的小牙,笑了。“一有风,二有水,庄稼人就不愁吃不上面。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磨坊,靠风力、水力、畜力,把小麦磨成粉。这些年来,机器面粉厂兴起来了,而种庄稼的仍可指着风车、水磨碾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