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七日

三日后,九重天。

止戈弑兄一事引起轩然大波,天庭诸多神官纷纷上书,要天帝剔他神骨,逐出天界,永世不得再为神,但也有些神官力保止戈,他们都没少受止戈的恩惠,是以止戈的判决迟迟未下。

大殿之上,云雾缭绕间,九龙盘柱而走。玄柳虚握着折子,颇为头疼地看向堂下争吵不休的诸多神官——

“是这妖女算计七殿下,七殿下一时失手,才误杀了太子殿下!若真要怪罪,也只能降罪于她!”

“此女虽心机深沉,但其本性不坏。她走到今日这一步,造成这等恶果,也不全是她一人的过错。依老身之见,这也是七殿下当年先种下因,才有今日的果。”

“神君此言差矣,七殿下年少虽顽劣,但如今年岁已长,旧事便也不必重提。只论今日,这妖女害得兄弟相残,难道不该以死平息众神之怒吗!?”

“是七殿下先加害十六,你莫要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行了,诸位,咱们就算是在这儿再吵上个三百年也不见得有一个结论。”

“那你说,这事儿该如何评判?”

“依我之见,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太子殿下心不够定。你说他要是当真无情无欲,那相思骨还能害了他不成?至于七殿下,那不过是恰好撞上了相思骨弑神一事。”

“放屁!”

眼看着底下众神言辞愈加激烈,甚至不顾礼数,玄柳啪一声扔了折子,怒道:“够了!”

天帝动怒,诸多神官面面相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纷纷闭嘴。

“孤叫你们来,是商议止戈弑兄一事该如何处罚,”玄柳缓步走下玉阶,身后龙袍曳地,“你们倒好,一个两个扯到止戈有没有罪上面去。怎么,是觉得孤不该治他的罪吗?”

众神垂首敛目,无一人敢应声。见状,玄柳脸色铁青,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跟在身边伺候的人机灵,适时遣散了神官,玄柳脸色才缓和一些。他摇头叹气,跌坐在玉阶上,往上是王座,往下是空无一人的大殿。

半晌,他才偏头问:“阅黎来了么?”

“回陛下,娘娘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玄柳摆手:“让她进来。”

“喏。”

侍从很快便迎了阅黎进殿,她拢着一身轻薄的红纱衣,及地的乌发用一根雪白的纱带松松绑住,移步间脚下荡出圈圈水纹。

“玄柳。”她在玄柳面前驻足,直呼他的姓名。

玄柳略一抬头,笑道:“如今这世上,还能唤孤名字的,恐怕也只有你了。”

阅黎沉默一瞬,紧接着毫不客气地说:“非也,鬼仙楼弃舞,鬼王勾玉,以及魔骨春似旧,他们都与我一样。”

听她这些驳斥,玄柳神情显然不太愉悦,但还是忍住脾气,笑着移开话题:“孤以前听说你们海族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法子。”

“你想让观御再忘一回。”阅黎双唇微抿,半搭着眸子轻易看穿玄柳。

玄柳深知瞒不过她,便大方地承认:“是。他是孤的儿子,孤不会看着他轻易死去。”

闻言,阅黎哼笑出声:“千年前,你剥他情魂,却不想他因涟绛另生一魂,心甘情愿以命抵命,借聚浪之力,强行送涟绛入轮回。

你救他一回,却又担心他重蹈覆辙,是以用相思骨取代他的心脏,为他重塑肉身,盼着这样能让他潜心修炼,却又不料,他拼死抵抗,甚至不惜被贬为罪神,也要下界寻找涟绛转世。”

她微微停顿,接着道:“玄柳,时至今日,你仍不信邪,还想将相思骨放入他的尸身,让他再次起死回生。”

玄柳起身,站在玉阶上居高临下地看向阅黎,目光渐冷:“观御是天道亲自钦定的神,孤绝不会让他因儿女情长而自毁前途。再者,若不是你那好儿子从中作梗,孤又何必多此一举!?”

“不知悔改。”阅黎声音冰冷,好似嘴里含着冰,“止戈无恶不作,早该斩杀,你却非要留他于世制衡观御。玄柳,这三界迟早会毁在你手里。”

玄柳浑不在意,他有信心守好三界,只要观御在这世上,在他的掌控之中,三界便无人敢质疑他、挑战他。

于是他只朝着阅黎浅浅一笑,问:“你知道当年孤为什么不将相思骨放进他真身里,而是重塑一具肉身么?”

阅黎冷眼注视着他。他轻叹一气,兀自道:“孤早知会有这么一日,涟绛一日不死,观御一日不能成佛。”

“你想杀涟绛。”

“不是孤想杀他,”玄柳背过身,目光落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之上,“是这三界容不下他。”

阅黎默不作声,他便接着道:“爱恨痴嗔,终只会害人害己。观御太过痴心,绝不是什么好事。阅黎,想必你也看到了,观御若再与他纠缠不清,会是什么下场。”

他微微停顿,转身接着道:“桑女入世,劫难将至。阅黎,江笑雨已经在人间现身,无妄海下镇着的魔骨也在蠢蠢欲动,若是想不动干戈地平息这一切,涟绛必须死。”

阅黎迟迟未应答。

“孤知道你与九尾狐族交好,但现在,”玄柳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说,“只有他死了,观御才能心无旁骛,守好三界。”

良久,阅黎缓缓开口:“付绮所盗神器婆娑扇,可封存记忆。”

她正说着,殿门忽然响了一下。

“谁!?”玄柳猛然回头,挥袖拉开门,门外却空无一人。

阅黎徐徐转身,朝着玄柳冷声道:“少做亏心事,便不怕鬼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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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大雾之中,松晏来回徘徊着,身上薄薄一层衣裳被雾水沾湿,黏在身上格外难受。

他在这片无边无尽的大雾里走了许久,精疲力尽,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弥天的大雾。松晏喘着粗气停下,他浑身湿透,额前几缕碎发湿哒哒地粘在脸颊上,已经分不清是雾水还是汗水。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处,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走着,一次又一次地绕回原点。

雾里一片寂静,只剩下他潮湿的喘息声和无尽的回声。

胸前的长命锁隐隐发烫,松晏伸手将它扯下,攥在掌心里,正欲抬脚接着往前走,熟料眼前画面陡然一转,紧接着热意刹那间爬满全身。

他几乎软了半边身子,斜斜倚在青石之上,温热的池水没过腰际,氤氲的热气蒸得他眼前一片朦胧。他口干舌燥,低头才忽然惊觉自己未着寸缕。

太羞人了。

松晏面皮子一阵发红,匆忙转身想要找衣裳披上,却被人按着腰腹往后一拽,腿一软险些跪进热汤里。

“崽崽,”那人及时扶住他,手不安分地往下摸去,“你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