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二章 倘若再来一次人间(下)

听见陈景责怪自己多事,“至高者”也没说什么,默默望着眼前这个将死之人,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

“好不容易才醒过来……我的时间不多,你们不要打岔,先听我说。”

从悲伤到欣喜,再到这一刻……听见陈景亲口说出这些话,众人一时都陷入了茫然之中,陈伯符倒是想追问几句,但看见陈景那副认真的表情,也就将嘴里的话给咽了回去。

“仪轨启动之后,深空会彻底坍缩,直到……从根源上消失。”

陈景说话的声音很轻,所以众人在这一刻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漏过一个字。

“我死之后,眷族不会受到影响,只不过你们会脱离深空眷族的身份,重归原本的序列,母星会在我死后帮我切割与你们的联系,所以不要慌张也不用害怕……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说到这里,陈景忽然测过了头,用那枚仅剩的眼球望着人群之外的不定型生物。

“老李。”

“……我听着呢。”李默白的声音很沉闷,他也是在场之中唯一一个没有哭的人,也许是因为脱离了肉体凡胎的缘故,任凭他的情绪再如何崩溃,他也发不出半点哭声。

“如果有人愿意回到那个世界,你就带他们回去,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挡你施展自己的抱负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成功,但我希望你能成。”

“我……明白了。”李默白点了点头。

“我实在没精力一个个去嘱咐了……总之你们记住我的话……为了让你们活下来……我已经尽力了……所以别浪费我的牺牲……”

陈景往后一靠,像是小时候那般,依偎在老人怀里。

“你们都要好好活着……”

众人听见陈景的这番嘱咐,也只是流着泪点头,谁也不敢出声。

“乖孙……你走了爷爷怎么办啊……”陈伯符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尽可能压着自己的哭声,生怕让陈景担心,“爷爷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我可受不了……爷爷求你别死行么……”

“老疯子……”陈景嘴角扯出一抹好看的笑容,头枕在老人的肩上,“疯了一辈子……咱就清醒这一次好不好……以后孙儿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着,陈景缓缓侧过头,将脸埋在了陈伯符肩上,不想让老人看见自己流出来的泪水。

“我没能给您尽孝……对不起……您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少抽烟少……算了你想抽就抽吧……”

“爷爷不抽烟了还不行么。”陈伯符苍老的面庞上尽是哀求之色,这是陈伯符从未在外人面前露出的表情,“乖孙……爷爷求你了……我们想办法再活下来……”

“幼凝。”

陈景忽然打断了老人的话,侧过头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乔幼凝。

“这么多人……除了老爷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乔幼凝不停地摇着头否认。

“你看你还是这样……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为什么做了再多也不愿意说呢……”陈景无奈地笑着。

就在乔幼凝想要解释什么的时候,只感觉脸上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而人群之中也传来了好几个惊呼的声音。

“别怪我吓着你啊……”陈景轻轻在乔幼凝脸上摸了摸,然后掐了掐她婴儿肥的脸蛋,“再不摸摸你……以后就没机会了……”

乔幼凝望着眼前如猩红骨骸一般的手臂,眼眶中的泪水不停打着转,想哭却又不敢当着陈景的面哭出来。

傻不傻……

弄成这样……

你该多疼啊……

“我刚才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此刻陈景似乎真的没什么力气了,仅剩的独臂无力垂在一旁,胸腔的起伏也逐渐微弱,那双刚透露出几分清醒的眸子,也忽然间浑浊起来。

“我梦见我在哨兵岭……爷爷奶奶都在……老李早上来找我上学……让我给他作业抄……结果我没写还被他嘲讽了一顿……这个狗东西……”

站在人群最后方的李默白一言不发,如死寂的机械般沉默着,纵然陈景述说这场迷离幻梦的时候,他已是心如刀绞,苦闷悲伤的情绪就在胸腔之中燃烧,但他却没办法哭出来……

“后来你来找我……还偷偷给我送情书……但我记得你胆子没那么大啊……你要是胆子那么大……你早就得手了……”

乔幼凝笑着不停地点头,泪水肆意在脸上流淌,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我回家……你跟老李都跟着我……我奶奶做了一桌子我们爱吃的菜……老爷子还让我们吃完饭就滚去他的书房打游戏……生怕咱仨学成书呆子……”

陈伯符嘴唇不断颤抖着,那些来自于表世界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那些年对陈景以及家人的忽视,那一幕幕都在眼前浮现着。

“夏天的夜真长啊……”

陈景此刻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说话也不再有什么逻辑可言,只是临终之人的疯言呓语。

“山里的蝉鸣还是那么烦人……我看见拜阿吉在帮我们捉蝉……它说让耶格托斯下厨给我们炸来吃……我奶奶说敢把虫子往锅里放就敲它们满头包……还有我们小区……劳伦斯爷爷让我们回去交物业费……他说他已经成物业经理了不管不行……”

“隗楠还是天天宅在家里……把言雀跟莱恩都带坏了……这傻丫头也不知道多出去走走……说多了还觉得我烦人……”

陈景眼睛眨动的频率越来越慢,每一次眨眼似乎都要用上很大的力气。

“家里卫生又没人管……到最后还得我来……你们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还好有幼凝帮我……”

此刻众人已是泣不成声,隗楠更是泪流满面地蹲在地上,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哭声太大让陈景听见。

“爷爷……我好冷啊……外面风好大……是不是忘记关窗户了……”

“没事……”陈伯符掀起黄衣长袍的衣角,往陈景身上掖了掖,“乖孙……爷爷给你关窗户……不冷了吧……爷爷在呢……别怕……”

至高者此刻已经不忍再继续看下去,转过身默默离开了人群,犹如空气一般穿过了这些泣不成声的人。

直到祂感知到陈景的气息彻底消失。

直到人群中爆发出老人撕心裂肺如野兽般的哭嚎。

“走吧,深空要送你们出去了,我为你们护航。”

至高者这才停下脚步,但仍不想回头去看陈景离世的模样……这位血亲,这位兄弟,他的结局,仍然不被至高者所接受。

但在这一刻已经没有人听得见祂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