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连煋几乎被乔纪年圈在怀里,他刚去换了身衣服,还是大副的白衬衫制服,烟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雪松和柑橘混杂的香味,掺有丝丝缕缕温顺的甜香,估计是新喷的香水。

很骚,像夜店的味道。

连煋在心里下定论。

乔纪年的手覆在她手背,他的手和脸上皮肤完全两个状态,面部肌肤很好,冷白皮,白净无暇。但手心很粗糙,有一层薄茧,有股粗狂的沙砾感。

他站在连煋身后,半圈着她,把望远镜架在她眼前,帮她调整镜筒距离,“能看到吗?”

“看到了!”连煋目不转睛盯着镜片,对面岛上的风景清晰显现在圆形视野中,美如画卷。

乔纪年侧目看她瘦削的脸颊,比起三年前,她真的瘦了很多,精气神还在,但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

“你之前,过得很辛苦吗?”他忽然问道。

此话一出,坐在旁侧休闲椅上的邵淮,目光微妙,似乎也在等待答案。

连煋还在拿着望远镜看对面的风景,“我哪里记得,都失忆了。”

乔纪年一直在看着她,记忆中的画面慢慢重叠,以前,连煋也喜欢这样站在甲板上,拿着望远镜看远处的风景。

他当年是被连煋带进航海这条路。

船舶上分甲板部、机舱部、事务部;甲板部的船员又分高级船员,和普通船员。高级船员包括:船长、大副、二副、三副、甲板学生;普通船员包括:水手长、高级水手、普通水手、木匠。

按照拿到证件后航行时间长短,船员还会再细分为见习和新证,如水手会分为:见习水手和新证水手。

除此之外,海员证也分甲、乙、丙、丁类。

甲类等级的海员可以走无限航区,绕全球航行,也称为国际海员;乙类海员可以走近洋航区;丙类海员可以走沿海航区;丁类海员只能近岸航区的船舶工作。

除此之外,按照船舶吨位大小,海员考取的证书再次进行分级,甲一甲二、丙一丙二、内河等等。

这里门道很多,什么等级的海员在什么海域、什么吨位的船舶工作,都有明确规定。

连煋是正规统招海事院校的学生,一毕业就登船实习,成为甲板部的高级船员——甲板学生。

乔纪年专业不对口,连煋介绍他到培训学校进行培训,考取水手证书,再带他上了一艘前往美国的新奥尔良运输大豆的散货船,当一名普通新证水手。

船从国内载着六万吨的玉米出口到美国,再运回七万吨的大豆回国,全程来回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期间横跨太平洋,单程距离将近两万公里。

那是他第一次跑船,在太平洋上,坐在甲板,远处一望无际的海面,日落一点点降下去,是前所未有的自由。

一艘货船,以18节的速度飘荡在茫茫大海,仿佛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跑长途海运货船,需要能耐得住寂寞。

即使这样万吨级的大型货轮,也不过是需要二十来名船员,一两个月下来,基本没什么话好聊。

而且一般情况下,也没法上网,离开海岸线四小时后,手机就差不多没信号了,打电话只能用卫星手机。

在毫无人烟的海上飘荡,很容易焦虑。

不过连煋似乎没这个烦恼,她喜欢大海,她带他在甲板上打牌、下象棋,漫无目的聊天,偶尔遇到海岛了,就教他拿望远镜看风景。

他和连煋跑了第一次船后,感觉还好,并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寂寞难熬。

直到后来连煋抛下他离开了,他自己和其他海员出海。没有了连煋,在无数个飘荡的日子,才迟钝地发觉,当海员,孤独是最大的敌手。

*

连煋看了好一会儿对面的风景,才把望远镜还给乔纪年。

这款望远镜是德国产的军用望远镜,透光率高达99.8%,镜片采用纳米技术保护涂层,清晰度很高。

连煋爱不释手,完全被这款望远镜吸引了,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乔纪年,以后你要是不要这望远镜了,就把它给我,好吗?”

“什么意思?”

连煋稍显害羞,笑得傻气,“我的意思是,以后你玩腻了,或是觉得不好用了,想要扔掉的话,可以把它给我吗?”

“我不扔,也不会腻,我用一辈子呢。”乔纪年将望远镜挂在自己脖子上。

连煋又委婉道:“万一坏了呢,坏了你总得换新的吧。如果你换新了,可以把这个旧的给我吗?”

“坏了我也不换,我就用旧的。”乔纪年坐下,悠闲靠在椅背。

连煋自讨没趣,给自己找台阶下,“等以后我有钱了,我自己买一个,谁想用我就借给谁,有好东西大家一块儿分享,多好。”

“你先买了再说吧。”

邵淮从始至终坐在一旁,实在是看不过去了,才道:“给她吧。”

乔纪年下巴抬起,桀骜不驯,“为什么要给,这是我的东西,我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

“我也没有很想要。”连煋拿过拖把,就想离开。

邵淮在后方不露声色道:“我办公室有一个,就在书架上,自己去拿吧。”

连煋转过身,尚未回话。乔纪年猛然起身,大步一迈,把望远镜挂在连煋脖子上,“给你了。”

“现在就给?”

“是啊,不过这可不是我不要的,是我送你的。”

连煋欣喜若狂,“你人也太好了吧,谢谢你,等我以后有钱了,送你一个更好的。”

怕乔纪年会反悔,连煋借着要打扫卫生的由头,提着拖把就跑了。

日光甲板上,只剩下两个男人,气氛骤然凝滞,有种微不可言的争锋相对。

乔纪年先开口,淡讽道:“不是说,以后她的生死都与你无关了吗,怎么还想送她望远镜?看到她这么落魄,最开心的应该是你吧,怎么,还是心疼了?”

“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乔纪年垂眉,视线落在邵淮无名指的疤痕,“她当初到底为什么要砍了你的手指?”

“和你有关系吗?”声音低凉如寒泉。

乔纪年双手交叠,慵懒垫在脑后,遥视对面的白色沙滩,“该不会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吧?”

实际上,乔纪年也不知道连煋为什么会砍了邵淮的无名指。

刚开始,邵淮藏着掖着,自己去了医院,只让助理跟着。有人看到他在医院,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也遮遮掩掩,只说不小心出了点意外。

直到两天后,邵淮的父母去报警,要起诉连煋,事情闹大了,大家才知道连煋砍了邵淮的手指。

连煋被警察带走做笔录,她也承认了,支支吾吾,只说是闹着玩,不小心才切到的。最后,邵淮出具了谅解书,此事才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