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第2/3页)

「随宁,再用力一些,有关她的话语。」

“没说什么,她进医院了,我打算去看她。”

刚刚情况晦暗,她一时顾不到太多,此刻心绪稳定下来,她准备把这个消息通知她。

方随宁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柔荡在向斐然的意识中。

“斐然的事,别告诉她。”另一道男声说。

“为什么?”方随宁愕然。

向微山反问她:“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外公呢?”

“外公受不了,但是她——”

“她受得了,不错,她似乎很爱斐然,假如斐然一直不醒呢?”

方随宁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是不离不弃地在病床边雇人照顾陪伴,一年,两年,三年,然后离开?还是不好意思离开,靠着一份责任坚持下去,四年,五年?总有到头的一天。”

向微山淡淡地说,“人活得好好的尚且忍心分手,对一个植物人,一个肌肉萎缩、可能会生褥疮的植物人,靠责任感能坚持多久?何况她家里不会放任她等这么久,她总要遇到新人,开始新生活的。你想那一天,她是怀着释然转身,还是带着对不起斐然的包袱转身?”

方随宁被他问住了,舌头和思绪都打结。

“你可以出自善良瞒住外公,就该出自善良瞒住她。”

向微山看着病床上的身影,“斐然,爸爸说得对吗?这是不是你的心里话?”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无声无息。

“但是,万一他明天就醒了呢?”方随宁有些磕绊地说,“或者十天半个月,哪怕三五个月、半年。”

“明天就醒了,十天半个月就醒了,哪怕半年醒了,他会自己走到那个女人面前。”

向微山坐在椅子上的身躯前倾,十指交扣,唯视线抬起:“随宁,被告诉了真相的人只能被爱绑架,但在被告诉前,她还有开展新生活的自由。不要浪费舅舅难得像人的时候,相信我,他不愿意把这份责任施给她。”

医疗专机抵达前的夜很静。

方随宁与护工留在病房值守,她支着脑袋打盹,没有留意到一直平稳的波折线微弱渐息了,几乎快成直线。

卒中的警报声贯穿了她的耳膜,医护闯入,一边厉声挥退她,一边跟死神赛跑。

方随宁不明白,为什么下午看上去稳稳当当的好像明天就会睁开眼跟她打招呼的人,忽然就病危了。

他似乎放弃了那一丝飘渺顽强的求生意志,松开了手中的风筝线。

从未想过,生还会给她带来困扰。生不是彻底生,死不是彻底死,半死不活的人,是否会把另一个尚能享受人间的人真正吊成半死不活?

那个被一架马车拖着,拖得血肉模糊也不肯放手的人,要变成她了。

被向微山问着的时候,向斐然第一次见识到自己内心的自私——

他想让商明宝知道。

他想让她陪伴他。

他想让她等他,等他再度站到她眼前。

可是他已经看明了她。她爱他。

他不怕她筋疲力尽中将目光看向别人。他只怕她筋疲力尽,从此过不好这一生。

对于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来说,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该背负爱的包袱。

又回到那片乌黑的流石滩了,无边无际,风声猎猎。漫天飞舞的彩色风马旗中,他看着谈说月的双眼,说,妈妈,我好像学会放手了。

“斐然哥哥,别放弃好吗?”方随宁站在不碍事的一边,只能哭着反复地说:“别放弃,你想想明宝,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样了可是她很不好,她很不好,那天她问我葬礼是什么时候,她说随宁,我总觉得他还没走。活下来是第一步,醒过来是第二步,”方随宁斩钉截铁地说,“你是天才,你什么都做得好什么都做得到,将来你们结婚我给你们登台唱戏,我给你唱《龙凤呈祥》,‘昔日梁鸿配孟光,今朝仙女会襄王‘……”

那些尼泊尔医生喊的话,方随宁一句都听不懂,她只死死地盯着那条线,盯着那条线……

也想看看婚礼殿堂的白,是否与别处的白不同。

“等我回来”,依稀记得他说过这样的话。后面跟着什么?那天他拿着卫星电话,和河岸边找信号,想要电话接通后,叫她一声babe,后面再跟一句宝贝。

医疗专机于凌晨抵达北京,刚刚历经生死一线的男人,被送入向微山合作的实验病房。来自全球的专家通过远程会诊与智慧医疗为他进行了手术。

他只是活下来了,但什么时候苏醒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做出承诺。

宁市的十二月末也像春天。商明宝见方随宁时,穿了一身黑色的风衣,仪容端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着。

方随宁开车,带她去市中心的一座别墅区。

“不办葬礼了,人没找到,怎么办呢。”方随宁扶着方向盘笑笑,“一办起来,动静难免让外公知道。他吃不消的,人老了特别容易感怀,看个新闻都要抹眼泪。”

“你后天又回法国了吗?”商明宝问。

“嗯,跟团里的合约还有一年就到期了,等到期了我就回来。”

“我会常替你去看爷爷。”商明宝道,不是客套。

红灯了,方随宁踩下刹车,伪装平静的手握死了方向盘。

“你这半个月,吃得下饭,睡得着觉了吗?”她深呼吸,微笑着转过脸,端详着商明宝素净淡妆的面容。

商明宝只回了个“嗯”。

强烈的痛会雨过天晴,缓慢的痛却如阴雨连绵。方随宁放下心来。

其实出院的这些天,商明宝耳朵里的幻听越来越严重,回到家里了也是如此。她能自如地走动了,总是循着那道声音,安静的,平静的,眼前白茫茫一片,似乎知晓穿过迷雾就能抵达他所在。

苏菲总是跟在她身后,不敢惊醒她,轻手轻脚地跟着。如果她有不吉利的动静,她一定会死死拉住她。

那日下午,商明宝跟着声音不停地走啊走,耳边是鸟虫鸣,鼻尖是花草香,太阳温温热,海风徐徐拂。她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就在深水湾花园的深处,绣球花的影子给她当被盖。醒来后太阳还没落,一只鲜绿的蟋蟀从她眼前蹦跳而过,她忽觉鼻酸。

向斐然的声音绝不会带她到险境。

他带她到最美的地方,让她重看人间颜色。

那日后,她开始吃饭,开始睡觉。温有宜抱着她,留着泪说妈妈对不起你。一个母亲,把女儿身上所有的苦难都归因给自己了。

商明宝嘴里塞着饭,咀嚼的腮帮子酸胀起来,终于伏在她怀里声嘶力竭地大哭了一场。

市中心的花园别墅是独栋庭院,隐私很好,邻里间只识得车不识得人。

方随宁钥匙开了院子门,“这是斐然哥哥的房子,但一直没来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