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4/5页)

人和人的缘份可以断得很快,尤其是大家都有自己的圈子,自己的烦恼,自己的前途。

那天他问起手术,方随宁像回忆上世纪的人一般,哦,商明宝啊,我不知道哎。咦,她没加你微信?

她问她要过他的微信号,为什么没加?

也许那个夏天一连串兵荒马乱的事情太多,也许溺爱她的爷爷去世她很长时间没有振作,也许是酒肉朋友带她流连在一场又一场夜场中。

喂,babe,喝一小口啦,度数很低的,会出事才怪。

蠢蠢欲动时,眼前总会掠过他那双淡漠认真的眼。她没有喝。

又也许,还有最直接本质的原因。

她只是没那么喜欢他。

家世悬殊,她明白。为什么在仅仅只是“喜欢”时,就想到这一点,她不明白。

顶级的财富从不会向下流通,利益和阵线的巩固只会在一次次门当户对强强结合的联姻中。她是商明宝,虽然是商家最天真最小的女儿,但从来都冷静地懂得这个道理。

只是为什么在仅仅只是觉得自己“喜欢”他时,就想到了这遥远的一点,她还不明白。

何况他有别的喜欢的人。

追逐一个不可能的人,不是她体味人生的方式。

难过是真,不舍是真,流过的眼泪是真,心跳的失速是真,什么都是真的。

可是真的,并不代表永恒。

在终于敲定了做消融手术的日期后,她的焦虑和害怕抵达到了顶端,不顾一切地寻找着所有能让她汲取到勇气的人和事。

有一个明星如此励志,给了她前行的勇气。她追他的行程,追星多年拥有了第一个所谓的“本命”。后来,那个明星联系她,追求她。

分不清是否是真正的喜欢,只能从那些似曾相熟的心跳和局促中确认自己的心意。

很像啊,跟斐然哥哥相处时的感觉很像。

她左手握着右手,感受着里面的脉跳。

大约是一年多,抑或者是两年后,那一天,方随宁冷不丁说,商明宝要做手术了。

向斐然问她,什么时候,在哪里。

她说了一个日期,做手术的地方在纽约西奈山医院,几乎是该领域全球最顶级的医院。

他为她去了人生的第一座寺庙。

山阶无尽头,渺渺雾茫茫,橙黄的外墙描着樟树的影。菩萨低眉,听他红尘心事。

早课从凌晨四点一直到了六点,他记不清自己跪下起身多少次,磕了几个头。

出山门,咬一支烟。露轻,沾湿他软壳冲锋衣的外层。

穿灰袍的僧侣洒扫庭院,叫他施主,说,求一块符吧。

为她的手术,他提前回到了纽约。

那是不为人知的一眼,她被加长林肯送到医院门口,而他在对面的街,距离短过两个相邻街道的“曼哈顿距离”,却又遥远地超过了曼哈顿上城与皇后区的天差地别。

她是穿着礼服进医院的,层叠的粉色玫瑰大拖尾,被随从从车内抱出,迤逦在半环形的砖石台阶上。

像是拍电影,或者什么广告大片。向斐然忍不住笑了笑,指尖的烟很久忘了抽。

还是小女孩。

她怕,他懂。

这是她这一生都不会知道的一眼。

顶级私人医院的管理是如此严格,未经登记访客不得入内,对于高保密级别的贵宾来说,探视更是一件和宴会一样需要确认要求邀约的事。他只留了一束花在医院前台,未曾署名,也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那是一束纯白色的洋桔梗,是他研究的龙胆科中,园艺驯养最成功的花之一。

在我所知的五千种植物中,没有一种可以比拟你。那就用我钟爱的、研究的花束为你献上一份微薄的贺礼。

后来,他终于还是知道了她的社交账号。

在他往来图书馆一个又一个寂寞的清晨与夜晚中,她的纽约生活光鲜而恣意。香槟,礼服,名流,烟花。

po过一张与一个白人男生的合影,他是鼓手,向斐然知道,在与他相隔两个街区的酒吧表演,与他有过两面之交。

他们曾经离得那么近。

有一天,她发了一张兰花的照片,说:苏菲今天告诉我,卖花的跟她说,这个兰花身上有故事。什么故事?

向斐然回复了她,告诉了她这个兰花的名字。

“经过漫长的协同进化后,它的形态高度适应了某一种传粉者,以至于为它传粉的昆虫灭绝后,它无法再接受新的。值得庆幸的是,在演化中,它也拥有自花授粉机制。就这样,它转变为自花授粉,并停止了在形态上的演化,将自己所有的形态都停留在了那一种昆虫曾光顾于它的时刻,成为它湮灭后在这个星球上有关它的最后的孤独的记录。

这也许就是她所说的故事。”

她曾点进这个帐号,可是这个帐号里什么也没有。

她如此笃定不会是他,因为他不会给生物演化套上一个如此浪漫孤独的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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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播报说纽约今年会有百年难遇的降雪。

雪花落下来时,不论走在哪个街区哪条街道哪座大桥的人,心里都模糊地跟着想:也许这就是电影里,故事会开始的雪。

向斐然仰头看了看砖红色建筑间的轻而圆融的雪,在垃圾桶边抽完了剩下半截烟,推开门走入公寓。

位于曼哈顿上西区的老公寓年岁久远,就连楼下的doorman也有着十分匹配的岁数。看见向斐然后,倒是从昏昏欲睡中精神一振。

向斐然走近柜台,脚步站停,从随身的笔记本中抽出了一片叶子。那叶子叶脉清晰,呈羽毛状,叶绿素还很浓翠。门房一手接过,一手脱帽给他比了个旧式的礼。

向斐然颔首,走进散发着陈年气息的电梯。

两人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寒暄,但门房坐回去时,从抽屉里取出一本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色笔记本,将那片叶子平整地压了进去。

钥匙刚插进锁孔中,门率先被从里面打开。来自意大利的舍友西蒙站在里侧,穿戴整齐,看样子是正打算出门。

向斐然将钥匙收进冲锋衣的口袋,冲他点一点头,摘下一侧黑色耳机,算是打过招呼。

“回来得这么早?是不是雪很大?”西蒙说扶着墙穿鞋。

每逢周二,布鲁克林植物园全天免费,于是他这位拿了哥大植物学直博全奖offer的舍友,便总会坐上纽约市糟糕的地铁,不远万里前往那一边。

当然,让西蒙印象更深刻的是某个周末,当他心血来潮跟他一块儿去散心时,赫然发现这位东方舍友近期钟爱的绿茵地是他妈的一片公墓。

自此以后,西蒙对他连带着遥远的东方古国都肃然起敬,走在路上看到随身带铜钱的东方面孔绝对自觉离开一丈远。

公寓大楼的管理方已开了供暖,屋子里还算暖和。向斐然先将怀里那盆「油画婚礼」在玄关上放好,继而摘下另一边耳机,将线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