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补盆(第3/3页)

现在这个郑翁,就是之前告状的那位孝子。他爹死了,他四十来岁就升格叫“翁”了。

郑翁颤颤巍巍地上前,他也不认识阳刺史,但是认识祝缨的那个学生,先来拜见这个县丞大人。

学生姓顾,是顾同的本家,低声道:“莫怕!这是祝大人,顶好的人!”

郑翁来拜,祝缨将他扶起:“受苦了。”

郑翁泪流满面:“大人!大人!大人!”

祝缨趁机要求在这户佃户人家里吃个晚饭,郑翁道:“还请到寒舍,虽是粗茶淡饭,地方到底宽敞些。”

他用祈求的眼光看向顾县丞,顾县丞当没看见,反而眼巴巴地等着与祝缨指示。

祝缨道:“让他们去你那儿,我就在这儿吃。”

她不走,谁也不敢走,陈放眼睁睁地看着他祝叔父直奔人家的灶间,揭开了祸盖。

一锅糊糊粥,掺了点干菜之类。胡人一闹,北地都抢收粮食,如今秋收完了,开始吃稀的了。

这家老翁又要杀鸡,祝缨道:“不用。”

卷起袖子盛了一碗杂粮糊糊,没一点儿盐味,口感极粗砺。祝缨尝出来了一点点麦粒、一些碎豆子,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玩儿艺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下饭的菜,咸菜也无。

吃完了,项安就提着钱袋来与他算饭钱,老翁不敢要,对着郑翁道:“东、东家……”

祝缨道:“不用问他,不要钱,就给你折成米麦。”

当晚,她住在郑翁家里,什么话也没说,好像不是来做安抚使而是来做个县令微服私访的。

顾县丞觉得这一幕非常的熟悉,远离故乡的情绪瞬间就被安抚了,他睡得很香。

次日,祝缨薅着他,东游西逛,直逛到一处村子,问他:“就是这里了?”

“对的。”顾县丞说。

祝缨道:“那今天,咱们就在这里吃。”

顾县丞低声道:“这儿是最穷的。”

“看出来了。”

这处村子的房子比郑翁的佃户还要差些,村口一户人家也在吃饭,祝缨下了马,慢慢地走过去,与他们商量吃个饭。

家中的老婆婆跪着说:“官人莫要寻我们开心,我们家里哪有能供官人吃的东西哩?”

祝缨摸出一把钱来放到桌上,扶起她:“真的,就想吃这个。”

老婆婆低下头,看着盘子里灰扑扑的几个饼子,道:“哎,我这就去杀鸡。”

“不用。”祝缨说。

她蹲在了老婆婆的桌边,拿起了一个饼子。

巴掌大,入手就感觉到了粗糙,这是用麦麸掺了点不知什么东西压制的,倒是吃上了干的了。

祝缨张口咬了下去。刺口腔、剌嗓子,一路刮着食道往下滑。陈放很好奇地凑了过去,也拿起一个饼子,学着祝缨的样子也咬了一口,脸色顿时十分精彩。

老婆婆端起粗瓷大碗,里面是稀粥,几乎全是水,能照清人的脸:“喝、喝点粥就着吧。”

祝缨不动声色地吃完了一个饼子,说:“还有么?给他们分一分。”

老婆婆吓得只会听话了,端了盘饼子又手捧着。苏喆大大方方地拿了一个,还递了一个给祝青君,边递边吃,咬了一口就毫无防备地“噗”了出来。

祝青君也咬了一口,说:“麦麸吧?我以前吃的是掺米糠的。”

祝缨轻轻地“嗯”了一声,对阳刺史道:“把它吃完,就从本县开始。谁征的税,税多少,有没有从中克扣的……查!编户百姓过得不如隐户,真够给朝廷长脸的!”

北地报灾,朝廷有减免赋税,如果按照正常执行,至少不该在才秋收的时候还吃这种东西!都干嘛去了?!

阳刺史看了顾县丞一眼。

祝缨道:“不用看他,”她指着顾县丞道,“查清楚,再把郑翁给我请到行辕来!”

“是!”

……

祝缨只去了这两处就回到了行辕,三日后,顾县丞押着两个书吏、带着郑翁到了行辕。

此时行辕里热闹非常,祝缨行文,把本州的官员、邻州的刺史都请了来。

顾县丞本有些怯,一看到上面坐着的祝缨,他的胆气就又回来了。他大声将所查汇报:“查,某吏,从中贪墨若干……又某吏,篡改文书,私加税赋……”

祝缨又问证据,顾县丞一一奉上。

书吏大喊冤枉:“是先前县令说赋税不能少的,都是他逼的……”

祝缨问顾丞:“他的家产有多少?哪些能说明来源?哪些是含糊的?”

书吏脸色煞白,顾县丞笑了:“下官都有证据的!”

祝缨道:“很好。挂上去。”

顾县令傻乎乎地看着她的手指指向外面的旗杆,祝缨看了一眼项乐,项乐也呆了一下。

祝缨道:“这两个,挂上面去!用他们的脖子挂。不让百姓吃上饭,他以后就都不用吃饭了。我还没给他嘴里塞糠呢!”

项乐道:“是!”

祝缨慢慢地对堂下的官员道:“编户的百姓,吃糠咽菜,哦,是只有麦麸还没菜。兼并的佃户倒还能吃口热乎的,这叫人如何信服朝廷?出现这种局面,咱们都有错。从现在开始,得改。”

她指着顾县丞说:“这事儿你也有责任,念在你以前只是县丞,做不得主,估且寄下了。你现暂代县令,去,认真做事。我要实情!做不好,一并算账!”

“是!”顾县丞答得特别大声。

祝缨又将郑翁请出来,亲自为他搬了一张椅子,请他坐下:“你受委屈了。兼并是不对,错得更多的是没有照顾好百姓的官员!朝廷无意刻薄士绅,士绅也不要辜负朝廷。”

郑翁忙站了起来,长揖道:“不敢不敢。草民有罪,草民有罪。”

祝缨把他按到了椅子上,对阳刺史等人说:“陛下派我来的时候,我说,空手可不行。今年北地的租赋,要免,不交朝廷了。怎么安排,得听我的,能干的,咱们把事儿干好,不能干的,换人干。”

她微笑着指着四十个带过来的北地子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