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扩张(第2/4页)

她没带人,独自上路,不远不近地缀着王家村的人。风将他们的话远远地传过来,隐约听着“又不是着落我们去拿贼”“是官府的事”“咱们不告官,过两年就没人再提了”“埋好了吗?”“埋沟里了”“回去趁早移一下”“回去都起个起个誓,谁也不许说出去”“路上别说”。

江舟也跟着办了几年的案子了,祝缨在福禄县的时候还教过衙役一些,她都用心记了笔记。到了南府之后诸般事务繁忙,这事儿就停下了,做了刺史之后更忙,完全没机会提这个事。江舟却不气馁,应更蹭,有什么差使就抢着接,有不会的,见缝插针往地问两句。她吃准了祝缨对肯学的人尤其态度好,颇请教了一点门道。

听前面人这话,她就觉得不对劲,再想听,王家村的人接下来一路都只有骂李某。

天擦黑,王家村的人进村了。江舟偷偷猫了进去。她的“武艺”用胡师姐的话来说就是个“三脚猫”,日常干些粗活的缘故,力气是有的,技巧仅有一点。吃苦耐劳够了,打架,普通女人里算非常能打的,对上男人就还算能跑脱。

所以祝缨让她再带两个帮手。

江舟混了进去,看着王家村一阵的扰动,又是哭又是笑又是骂的。几个苦主带了两贯钱回来,是祝缨自掏腰包给他们回来暂时安顿的。王家岳父说:“大人已判了李家赔咱们的房子,拢共二十贯另三十石粮。着南平县催收了,拿到了就请大伙儿吃酒酬谢。”

村里又是一阵议论,有人提议:“要是他们不给,咱们就亲自去取!”很快得到了响应。

然后是开始扎灵棚,准备办葬事之类。

江舟心里算了一下,纵火烧了他们的房子的同时不但烧了家具,也将一些人存在家中的粮食给烧毁了许多。有这些罚赔能支持到春天宿麦收获,饿不死人了。只要他们酬谢父老的时候别花太多。

她又等了一阵,见村里没了动静,天黑了,她不敢在人家村里乱蹿,于是又退了出来。她也不走远,回忆着之前来过的时的情况,“沟里”可能是村子不远处的一处干掉的沟渠。她就着初七还不很亮的月光,先到了沟边查看。

还没看出名堂,却见不远处几点橘色的火光——王家岳父与几个人拿着锹悄悄地出了村奔这边而来。

江舟将脚力骡子藏好,伏低身子看他们要干什么。

“就是这里了,快些吧!刨出来换个地方埋深一点!别下雨涨水给泡出来。”

他们从土里刨出来一个人形的物事,江舟用力咬住了下唇。只听几人商议:“明天给老翁下葬的时候将他埋在碑下!狗日的,来咱们村放火杀人,叫他死了也要驮碑!”

“狗东西活该!他们都该死!”

“来,咱都起个誓!”

原来!其中一个人犯不是逃了,是没走脱死在这里了!

江舟心道:大人说的没错,果然有事。

为了印证心中猜想,她又等了一阵。见他们将尸身运远,深入村外一处林子里去了。林子里正是王家村的坟场。

天黑不好赶路,江舟在沟里熬到了天蒙蒙亮,江舟往林地里去,只见柏木森森,林间都是土馒头。她也分不出哪个是哪个,就着新翻的土发现了一个大的坑,坑前又有一小坑。她等人走了之后,从林地里拣了根坚硬的枯枝,用力掘土,土刚被挖过还算松软,不多会儿就碰到了一个软软的物事,她更加小心,又拨了一阵,看到了一张带灰的脸。

江舟降土重新盖上,悄悄地退了出来,牵出骡子,飞奔回梧州城。

……——

城门一开江舟就进城了,守门的卒子将长枪一横:“来者……”

“是我!”

“小江娘子?哎哟,这是怎么了?”

江舟道:“在外不小心跌着了。”

“你这办差,也太不像个女人啦。”

江舟没空与他再拌嘴,先回了自己的住处。果然,小江还在家里没去衙门。

小江见了她大吃一惊:“小丫?你怎么了?他们呢?”

“娘子!”江舟反身将门插上,如此这般一说,末了,问,“娘子,要是不对大人讲死人的事儿,行不行?”

小江愈发吃惊:“什么?”

江舟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顾不得拍去身上的灰土,说:“我就想,王娘子也太惨了。王家也太难了。他们本来就该死,死在朝廷手里还是死在王家村也没什么分别嘛……本来就是……且大人本来也没断他无辜。”

小江想了一下,道:“胡闹!且不说你有没有理,想瞒过大人恐怕是不能够的。你这样子……”

“我就觉得……他们可怜。”

小江严肃道:“我把你惯坏了,自己的主意就这样的大!他看一眼就觉出王家村有故事,你往他面前一站,不是自投罗网吗?别去骗你骗不了的人!万一事发,你叫大人怎么处置你?你等一下,我先去应卯,回来咱们一同去府里。”

“哦。”江舟低下头,心里有些难过。

小江先去应了卯,再回来带上江舟,让她就先这一身,两人从侧门进刺史府,核对了身份,直入签押房回事。

路上,江舟低声问:“就不能讨个情吗?”

小江叹了口气:“你将你所查到的都告诉他,看他怎么判吧。要讨情就不能隐瞒。”

江舟带着一身泥土进了签押房,祝缨道:“这是遇着什么事了?”

江舟道:“我跟着王家村的人到村里,村子烧了好些,他们都等着李家赔的米下锅呢。他们说,要是李家不赔,他们就自己去李家拿了。后来……就看到他们,从路边沟里,挖、挖出了一具男尸……”

她跟在小江身边多年,验尸的门道也懂不少,向祝缨汇报:“埋得不深,我看了看,头上有钝伤,左腿骨折了……”推测是跑路的时候跌断了腿,然后被追上,然后被打死了。她又留了一下心眼儿,并不提自己的推测。大人爱猜成什么样就猜成什么样吧,猜着跌断了腿一头磕死在地上也行。

讲完之后,听祝缨说:“你辛苦了,去休息一下,换身衣服吧,一会儿还要再跑一趟。”

江舟道:“大、大人?我还拿人啊?我……”

小江心头一紧,她虽然很难能够看出祝缨的想法,但是祝缨这个不紧不慢的样子,极有可能已经猜出一些事情了。并不难推测,不是么?小丫这个傻丫头,这口气、这用词,谁还听不出来其中的偏心么?

她说:“大人,王家村这是……”话一出口她又有点后悔,以为祝缨未必会给她解答。

这回她却猜错了,祝缨仿佛生气了一样,说:“荒唐!现行的纵火犯,虽是从犯,彼时情势混乱,当时杀了也是情有可原的,他们瞒的什么?如今私自处置尸身才是错了。你,快些换了衣服,带人去起出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