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荆纲(第4/5页)

荆纲跪得十分彻底,哭闹完了,收拾干净了自己,往下面的椅子上一坐,喝口茶润喉,再开口时就很正常了:“下官实在惭愧,确是下官疏于管教。以后必设法教舍弟懂些事理,朝廷官署,岂容他一个黄毛小儿插手?又年轻,不懂事儿,风流罪过!”

祝缨情知他这个样子未必就不怨自己了,开口道:“也不年轻啦。”

“是是,再不改就晚了。”

祝缨道:“还不怎么上进,也亏得是这样,祸闯得还不大。要再长进些,闯的祸就不止是这样了,你未必糊得住。”

荆纲唯唯,心里也确实不是很服气。但人在矮檐下,只能低头。

如果可以,谁不往府门里安插点势力呢?况且这又是他的老家,本来就与本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怎么躲得开呢?且一个女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倒是读书未成就私养外室实在该打!

这也不值当参他的吧?

可是被参了,吏部那里顺手下了个文责问他,文到之日正在秋收,荆纲吓得赶紧写个请罪的折子。秋收一过就向上司请假,奔命一样的奔了回来。先回家里,爹娘弟妹都跟他哭诉受了欺负。

荆纲才听的时候心下也是暗怒,转念一想,家人这样的态度是不可以的。他又询问了祝缨这些日子以来办的事,听他父亲说的“就兴大牢,一个买田的案子,他抓了好有五十来人!说人家聚赌!”

“等等!”荆纲听出不对味儿来,“仔细说来,前因后果,爹要说不明白,我问别人了。”

问清了始末,荆纲当即决定现在就去跪着哭一场!

他回来本来就是要跟祝缨请个罪,稳住了祝缨,顺便收拾一下家里的。他也是做地方官的,当然知道地方官的心态,跟本地官宦人家有亲切之感是真的,反感别人插手自己的地盘也是真的。祝缨这手段他自认比不得,此时不跪,等着这位知府给他荆家打回原形吗?!

所以他来了,跪了,哭了。

“这是你的老家,九族亲朋都在这里,怎么躲得开呢?本地大族为人做保是常有的,一个女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倒是读书未成就私养外室实在该打!”祝缨慢慢地说。

荆纲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双手垂在了身侧。这回他服了,至少是愿意在祝缨面前听话一点。

服不服,得看人!不好提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强龙面前,什么蛇都是白搭。

荆纲道:“都是以前疏于管教!这回必不能再放纵他了!下官此次归来,就是要处理家务事的。”

祝缨道:“谁家没个让人头疼的角色呢?你心里有个数儿才好。犯错的是他,已经罚过了,从今以后,你教好他就是了。不能成材,至少也要成人。都成家了,还要连累老父上公堂,兄长千里奔波,实在不像话。”

“是是。”

祝缨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你也是做亲民官的,新到一地,谁不想做点儿实在的事儿?净跟这些事儿歪缠,有什么意思?好多年没回家了吧?回来一趟,也好好歇歇吧,这一页在我这儿早就掀过去了。”

“大人海量。”

祝缨做了个手势,荆纲忙起身告辞。祝缨将他送到门口,让侯五好生给送出去。

侯五因为一直在门房,没有看到这一场奇景,神色如常。他们一离开,几个人奇形怪状的从四下角落里蹿了出来,连项安都闻讯赶来趴在了门框上,人人惊叹:“这荆大官人,是个人才啊!”

祝缨道:“都看够了没有?看够了该干嘛干嘛去!”

顾同道:“老师,从八品哭就算了,这个从六品的怎么也……”

祝缨白了他一眼。

小吴小心地问:“他在您这儿出这个丑,不会恨上您吧?”

祝缨道:“怕他怎的?”

小吴也闭嘴了,确实,不用怕。

…………

荆纲出了府衙,深吸一口秋夜的凉风,后面又追出来一个衙役,道:“大人说,已经宵禁了恐怕路上有拦截,这个您拿着。”

给了他一个条子,这样就不会被巡夜的给抓着了。

荆纲回到家里,他们家还在热烈地讨论着。荆纲一阵头痛,道:“都不要吵了!”

做官的大儿子说话了,父母也住了口,都问:“怎么说?”

荆纲道:“明天都跟我去府衙道歉。”

“啊?!”荆五一声怪叫。

荆纲想起来刚才自己的表演,也是老羞成怒,一拍桌子:“你还敢说?!!!家里什么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全搞砸了!”

荆老封君问:“那府学……”

“我才不要去呢!”

“他这个样子还配进府学?”

兄弟二人一齐发声,说完,荆五别过头去怄气,荆纲也被气个半死:“我就是太纵容你了!早打一顿早改好了!”说着就要拿板子打弟弟。荆五满屋乱蹿:“你就知道在家里耍官威。”

荆纲满肚子都是苦,祝缨说得没错,南府老乡熬出头的少,他自己也未能投入什么名师门下,真没几个帮手。亏得入仕比较早,娶了个好娘子才让自己轻松了一些。结果兄弟给他闯祸!

荆老封君喝了一声:“把五郎拿下!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全家跟着你受气。五娘,你说他。”

荆五娘子又不大敢说话了,这些日子,她在家里也跟个罪人似的,都说如果不是她闹得那么大,娇娇的事揭不出来,折了几件首饰破财免灾就得了。

荆纲长叹一声,泄气地道:“五娘,你领他回房休息吧。”将其他人都支走了,只有他夫妇二人与父母在场,荆纲道:“爹,我能有今日,是家里供出来的。”

“是你争气。”

荆纲苦笑道:“是,争气,学里、街坊、乃至城里,谁不说我好?我如今这个年纪,已经是从六品,爹娘也有封赠。”父母都点头。

荆纲道:“也不过是从六品而已!知府大人,还不到三十岁,已经是正五品了。我与他,已是天差地远。”

“怎么,不就三级……”

荆纲真的哭了:“这哪是三级啊?!以往不与你们讲,是不必讲。现在得说明白啦。六级。唉……”

见丈夫开口困难,荆娘子道:“由六品升五品,是一道大坎儿,许多人在正六品上蹉跎一生,终身不得着绯衣。这位知府大人,确有过人之处。夫君也不必气馁,大器晚成,苦尽甘来。”

荆纲摇了摇头,劝父母道:“眼下还要服府衙的管。”

一看一直以来倚仗的大儿子都哭了,荆家老两口也泄气了,道:“好、好,你别这样,都听你的。”

荆纲道:“明天无论如何也要五郎认错,或还有转圜的机会,不要向大人再讨什么好处,府学的事儿你们都不要提。能提时我自提,不能提时,不要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