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第2/3页)

这陆惟,也是个很有趣的人。

……

博阳公主站在太极殿外,双手交握,来回踱步,罕有的惶惶不安。

上一回如此心情,是在什么时候,她已经有些模糊了。

记忆仿佛回到先帝驾崩,皇位未定时,兄长当时虽然已经是太子,可只要一日未登上皇位,一日就不名正言顺,而当时赵群玉能一言定江山,她跟在兄长后面,寸步不离,彻夜未眠,因为她无法想象自己又要从京城回到藩地,变回那个乡下郡主的情景。

好在,这一切都熬过来了。

兄长登基,她也成了公主,从此以后富贵荣华自由自在,谁也无法再时刻威胁到她的地位。

但她从未想过,就在今日,她再次体会到了当初同样的心情。

因为她是第一个赶到太极殿外的,让人通禀之后,皇帝兄长并没有马上召见她,反倒是后面才到的谢维安和陆惟二人,先被宣进了。

当时博阳公主就没来由一阵紧张焦急,有种情况脱离掌控的不妙。

将近半个时辰过去,谢维安和陆惟终于出来。

比她想象的更快一些。

博阳公主从他们脸上看不出什么,她想要从对方表情上获取信息的意图失败。

但好消息是,皇帝终于肯见她了。

博阳公主跟在内官后面,准备了一肚子的话。

辩解、告状、求情,这些软硬兼施的步骤,她都想好了。

然而——

“朕给你的还不够多吗?”

皇帝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就将博阳公主给打蒙了。

“阿兄……”

“你从小就喜欢争强好胜,但是你也爱粘着我,跟前跟后,像小尾巴,我们阿娘早死,我怕你跟着受欺负,也尽量去哪都带着你。我还记得,当年我们头一回来到长安,你望着满眼的繁华,对我说,阿兄,我不想回去了。”

皇帝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博阳甚至不确定谢维安到底在他面前告状没有。

“朕知道你爱财,爱享乐,既然如今朕富有天下,也愿意惯着你,让你过得更快活一些。让你下嫁赵炽,当初的确有不得已,因为赵群玉权倾朝野,这种联姻能让他觉得地位更稳固,也的确有利于我们兄妹,朕觉得亏欠于你,所以不管你做什么,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博阳,你这次太过了。你知道朕最忌讳什么,内宫与外廷勾结,你知道岑留那些人干的什么勾当,他们通过数珍会,甚至与南朝暗通款曲,他们想要推翻朕这个皇帝,他们想要蚕食北朝。你明知道朕最忌讳什么,就偏要去做什么。”

博阳是真害怕了。

她从未见过皇帝用这样的语气与自己说话。

“我没有!阿兄,我真的没有!我不知道岑庭私下做的那些勾当,当铺的事情我本来就不怎么过问的,我怎么会跟南朝人勾结?您是我阿兄,是大璋的皇帝,若是您被颠覆了,我这个公主也会跟着倒霉,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皇帝不置可否,忽然道:“把人带进来吧。”

带谁?

博阳还未反应过来,熟悉的人影就被左右禁军押了进来,跪倒在地上。

“章年!”她怒火中烧,忍不住痛骂,“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干了什么,你害死我了!”

章年面色苍白,没有说话。

皇帝观察着他。

对这个从小亦步亦趋跟在他们后面的堂弟,皇帝不像博阳公主那样亲近,但也比其他宗室熟悉,他原本是准备再过两年,等章年稳重一些,就让人去藩地就封。

在皇帝印象里,章年是低调甚至有些懦弱的,他一直跟着博阳公主和义安公主,几乎形影不离,皇帝也知道,自己这个大妹妹在外面张扬跋扈,可唯独对自己仅有几个亲近的亲人,却是掏心掏肺当成自己人的。

“事到如今,朕不想听你辩解,朕想听原因。你勾结内外,是想自己也过一把当皇帝的瘾吗?”

皇帝冷冷俯瞰他,居高临下。

“臣万万不敢有此想法!”

章年伏地叩首,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一开始,岑庭找上臣时,臣、臣只是想着能多赚些钱,博阳姐姐喜爱华服美食,三不五时就要举宴,修园子,种些奇花异草,再收些珍禽异兽,这些样样都要花钱,可她的公主俸禄有限,就算是加上赵家供奉,和陛下赏赐,都无法填这个窟窿,臣就想着,若是当铺能多些盈利,博阳姐姐也能更宽裕些……起初臣是真不知道岑庭那些珍宝来自宫闱,因为他都把东西打散了,大件从不拿出来,直到后面,把臣拖下水之后,他才说了真相,那时候臣已经、已经没法回头了……”

这艘船一旦上去,就再也下不来了。

章年的身份听上去光彩,实际上光靠那点郡王俸禄,也很难跟着博阳花天酒地的,他也不想被人看低,自然就会有人发现他的弱点,趁虚而入。

习惯了花钱如流水,章年也不可能回去过紧巴巴的日子。

孙管事的死纯属意外,因为之前当铺都是岑庭和章年两人经手的,孙管事老实巴交,就是察觉了什么,也不想多事,但是岑庭被处死之后,章年独木难支,为了处理岑庭死前留下的那些赃物,必定要找一个熟悉当铺管理的人来帮忙,孙管事被强拉下水,但他又不想干这些,便想着去给博阳公主告密,结果被章年先一步发现,直接灭口了。

可也正是因为孙管事的死,让案子直接有了突破,章年最终露出马脚。

皇帝听着章年痛哭流涕的坦白,表情非但没有软和,反而露出一丝嘲讽。

博阳公主悄然看在眼里,越发惊心动魄。

“你的意思是,你做这一切,全是为了你的博阳姐姐,你自己就没起过半点贪心?要不要朕让人去搜搜你家,看你私藏了多少财货,又有多少是岑庭贿赂你,从宫里流出来的?”

章年微微一颤,顿时没了声音。

皇帝冷冷道:“你说自己一开始只为钱财,朕或许相信,但是在你昧下那么多财货,跟数珍会的合作渐入佳境,尝到甜头之后,你敢说你对皇位一点念想都没有?你是不是还觉得,既然朕能登基,你也姓章,那你也可以?”

章年:“臣发誓,臣绝不敢……”

皇帝打断他,根本不想听下去:“杀人偿命,跟着你动手的人,自然要死,至于你么——革去爵位,废为庶人,发配雁门,交给钟离看管!”

博阳公主:“阿兄!”

皇帝冷冷道:“留他一条命在,已经是朕最大的宽容了。”

博阳公主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她泪流满面,忽然有种浓重的无力感。

章年被带了下去,临走前他还大喊着“阿姊对不起”,这让博阳公主更加难受,仿佛自己没有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