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第2/3页)

这是一条布满碎石子的路。

石头棱角尖锐,甚至能通过鞋袜让鞋底感觉到刺痛。

但陆惟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往前走,因为回头也是茫茫雾气的一片。

前方隐隐绰绰,浮现一个身影。

对方手里握着兵器,一步步朝他走来。

看不清面容,看不清身形,但似曾相识。

是崔千?

陆惟哂笑一声。

这是被他杀了,冤魂不散,还想再来梦里索命?

既是如此,那他就再杀一回。

但随着那身影步步走近,陆惟脸上的讥笑却凝固了。

不是崔千,更像是——

他那早死短命,临死前还想要砍死他的生母。

怎么,没带走他,很遗憾吗?

陆惟面无表情,停住脚步,冷冷看着那身影。

这是一个两个,都趁着他重伤虚弱,想来算账了吗?

他心硬如磐石,早已不会为了这些人去动摇心境。

脚底下的石子忽然迅速变大,棱角直接刺穿他的脚面,乃至身体,鲜血淋漓泼洒在四处竖起的巨大石笋上,他的身体被牢牢禁锢,而那白雾中的身形倏地现出原形,化作庞然大物奇形怪状的巨兽,张开布满疙瘩毒液的血盆大口,猛地朝他扑来!

陆惟被吞噬进去,没有想象中的恶臭,反倒闻见了——

烤肉香味?!

霸道的香味像是突然之间窜进来,又很快弥漫周围,他左顾右盼,入目尽是黑暗,又香味扑鼻,占据所有嗅觉。

陆惟无声叹了口气,有点恼火,又带了点无奈,用尽全身力气,方才将眼皮撑开一条缝隙。

光,明亮的光。

不是日光,而是蜡烛。

他的意识慢慢回笼,思考能力也在一点一滴恢复。

这样亮的光,怕不是得有十支蜡烛。

可若是夜晚,他屋子里要点这么多蜡烛作甚?

莫不是他没救了,众人在准备后事?

准备后事为何要烤肉?

即便能思考了,脑子运转迟滞,大不如前,陆惟缓缓移动身体唯一还不算僵硬的脖颈。

然后他就看见公主正对着他的床榻,在吃肉炙。

边上一碗玫红色清冽荡漾,好像是石榴饮。

还有一小碟炙烤的菌菇野菜,正因被放在保温的小炭炉上而散发香味。

那香味一缕缕朝他飘荡过来,以至于陆惟整张床榻都被裹在炙烤的味道里。

陆惟已经木然了。

见陆惟侧头看她,公主竖起食指放在唇边。

“雨落说我受伤了,不让吃炙烤的东西,镇日一碗白粥,连浓油赤酱也不放。”

陆惟看着那一桌子的烤肉,禁不住微微蹙眉,脸上分明写着“那你为什么到我这里吃”。

公主瞬间读懂他的表情,笑吟吟道:“只有你这里才安全,雨落肯定想不到我在这儿偷偷吃。瞧,你这不还被我唤醒了吗?亏得陆无事想了一堆法子,还不如这几片肉炙呢!”

陆惟:这就是你把我的屋子弄得乌烟瘴气的理由?

公主:“可你能醒过来,我居功至伟呀!”

她夹起一片肉炙。

“这是猪五花,切如薄冰,炙色金黄,撒上盐,和着刚蒸出来的松软米饭和干菌一块吃,味道最是鲜美。”

说罢送入口中,公主当着陆惟的面细嚼慢咽,又举起装着梅子饮的瓷碗,轻轻晃了一下。

“这是冬天盐渍的卤梅,拿出来加了糖水,在雪地里冰上一个时辰,拿出来喝,刚刚好。”

陆惟:……

他昏迷了整整三天,除了喝药还是喝药,灌了满肚子的药,人事不省的时候没感觉,现在意识一恢复,再闻见这肉味,怎能不饥肠辘辘。

陆惟忍不住作出一个人很难控制的下意识举动。

他咽了一下口水。

公主发现了。

她将一盘肉和菜端到床边。

“想吃吗?”

她夹起一片肉,递到他唇边。

陆惟:……

“你不能吃。”

陆惟刚还真差点张口了。

公主又端起梅子饮,碰了碰他的手指,权当是干杯了。

“庆贺你醒来。”

冰凉酸甜的梅子饮顺着公主喉咙滑下。

陆惟都能想象那是何等解渴了。

他的喉咙现在跟干烧一样,火辣辣的。

“你喝不了,我帮你多喝点便是。”公主甜甜道,摆明故意气他。

饶是陆惟城府深沉,也禁不住想骂人。

他势不如人,连出声喊来陆无事都办不到,原想闭上眼,不闻不问,但余光一瞥,公主隐在袖中的另外一只手,隐隐包着纱布。

白色的纱布一圈又一圈,从手掌往上缠绕,看不见上面还绕了多少圈。

那几支射向他的箭,被她生生接了下来。

血肉模糊,兴许还伤了筋骨。

她本也可以不挡。

但她还是挡了。

陆惟无声叹了口气,想起梦中惊心动魄的险境,和从那白雾走来,幻变无常的身影。

所有想要改变过去的不甘,都在醒来的满屋肉炙味里烟消云散。

“你还记不记得……”

他的声音实在太沙哑了,一张口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

公主离得如此之近,也没法听清,只能再靠近一些。

近到本该连对方气息都能感受到。

但公主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只闻到浓浓的草药味。

她自己也受了箭伤,基本上另外一边肩膀和胳膊是不能动的,为了方便省力,公主索性将上半身几乎倚靠在病榻上。

陆惟张了张嘴,还是发不出声音。

公主这才后知后觉,起身倒了一盏水。

陆惟无法动弹,她便将水盏慢慢倾斜,喂到他嘴边。

然后——

力道角度没掌握好,水大部分流到陆惟下巴和衣领里了。

陆惟、公主:……

公主自己没忍住,先噗嗤一下笑出声。

陆惟觉得自己的心就跟这盏水一样,哇凉哇凉的。

公主:“我一边胳膊使不上劲,只能这样啦!”

水溢出来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水很冰,一入喉,陆惟就感觉心肝脾肺肾哪哪都不舒服。

但好歹,喉咙舒服了一点,起码能发出点儿气音了。

他勉强道:“你在我昏睡时,是不是说过,你愿意,上贼船了?”

公主眨了眨眼:“有吗,会不会是你做梦梦见的?”

这妖女!

陆惟瞪住她,气息加重。

公主还笑嘻嘻逗他:“你别生气呀,有话好好说,到底是我真说过,还是你梦见的?”

这倒霉鬼害她受伤,又兵行险着,以公主的性子,现在没把他耍得团团转,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陆惟张了张嘴,费力说出一句几近无声的话。

寒冬腊月的,他甚至额头冒出点汗来。

公主还是听不清,只好又近了些。

耳朵冷不丁一痛,公主啊的一声往回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