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斩黄沙秋雨寒铁盔

这个九月,迎来了第一场的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只几日时间,迎面的风就带了寒,簌簌地扑进衣缝里,吹起皮肤上的一层粟粒。

更让人心寒的,是两国间的战况。

开战之始,萧王的军队就将南诏的版图往北推进了数百里。不仅仅让整个南诏士气大振,也让萧王从占据的城池里搜刮财物粮草,再没有后顾之忧。

眼下,以南诏这种气吞万里山河的气势,襄吴国君已经有了退兵之意,估计又要和上次一样,派使者和议,割地纳贡。

哥哥将这些告诉我的时候,我嗤之以鼻:“襄吴的退让根本就带不来和平,国君怎么总是不懂这些道理?”

哥哥穿着一身绛色战袍,紧蹙着两道英挺的眉毛:“国君自有国君的想法,好在目前还是要打。”

我咬了咬唇,道:“听说七星关那边战况紧急。我们驻守的吴山关,虽然是二线战场,但如果七星关失守,吴山关就是下一个目标。”

哥哥垂了眼睫,淡淡道:“我会派人将你送回襄吴。”

我不由气结,道:“你明明知道,我在和你讨论军务,没有贪生怕死的意思。”

我将“讨论军务”四个字咬得极重。哥哥似有触动,看着我道:“可是溪云……已经来不及了。”

我心里一紧:“什么来不及?”

哥哥手握成拳,往案上狠狠一砸,道:“七星关原本还可以撑上几日,我派去的援兵也在半途上,但没想到七星关城的镇守军,竟然大开城门迎接萧王,一夕之间倒戈了!刚刚传来战报,七星关已经沦陷!”

我一惊,道:“那萧军岂不是很快就要来攻吴山关?”

哥哥阴沉着脸,缓缓点头:“若萧军兵临吴山关,那么我只能避开他的锋芒,只守不攻。”

“你是什么性子,我最了解,所以我才会把一切告诉你。溪云,回去吧!”

回去。可是回到哪里去呢?

我突然有些茫然,退出军帐。

军营里的气氛果然比前几日紧张许多,许多士兵都在井井有条地操练,但是他们的脸上再也看不到那种誓死同仇的慷慨,取而代之的——

是犹疑,是麻木,是焦躁,是迷茫。

哥哥并没有把我的身份向全军公开,我平时也是穿男装戴甲盔,以至于很多士兵都以为我只是哥哥身边的一名侍从。

两个巡逻的士兵从我身边走过,垂着头叹气:“你听说了吗,萧王很快就要打过来了。”

“知道,只怕这次凶多吉少啊。”

“哎,大家心知肚明,哪里能抵挡得了那样的虎狼之师?”

我猛地站住,有什么东西撞进心里,比秋雨更让人觉得寒冷。

怔愣之间,前面几十步远的辕门有些骚乱。我快步走过去,只见汤青和数十士兵正押着几个狼狈不堪的布衣人往回走。

汤青的伤好得很快。到底是十六七岁的毛小子,只几天时间,又生龙活虎的。我上前将汤青拉到一边,问他:“汤青,这些人是什么人?”

汤青一脸愤慨:“公主,这几个人听说要打仗,就趁天黑跑了,我领着几个人追了几十里,才把他们抓回来!”

萧军的风头到底有多盛,竟让军队里出现了逃兵。我倒抽一口冷气,问:“逃兵的处罚是?”

汤青笑道:“下场还有什么呢,无非就是个——”

他用手横起来,在脖子上抹了一下。我别过脸,往哥哥的军帐走去。汤青忙追了上来:“公主,公主是不是吓到了?汤青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我该死,该死……”

我打断他的话,问:“你为什么不逃?”

汤青怔怔地看着我:“公主……”

我往前走了一步,逼问他道:“你为什么不逃?”

汤青俊秀的脸上表情登时肃然,站定了看我,道:“战火烧到家乡,我成了孤儿,就算逃,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倒不如献身战场,还能为家人报仇。”

汤青不逃,是因为天下之大,再没有去处。可是那些家中有着双亲妻儿的士兵,何尝不想留一条命和家人团聚?

我沉默着往中军大帐走,汤青上前拦住我,正色道:“公主是不是想为那几个逃兵求情?”

我垂眸不语。他继续道:“公主心善,连我这样的人都不忍牺牲,肯定也会想对那几个逃兵网开一面。可即使公主对我恩重如山,我仍然要说——公主,不杀逃兵,不足以正军心。”

我抬眸看他:“我没有想过为逃兵求情。事到如今,只能想出一个办法,好好应对接下来的恶战。”

手伸进襟中,触到了那柄羊脂白玉梳。

若要稳定军心,只能靠它了。

天幕擦黑,军营四周熊熊地点起火把。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

我将羊脂白玉梳缓缓放到军案上,哥哥抬眸看我:“什么意思?”

我负手而立,淡淡道:“得凤螭者,得天下。这把梳子就是传说中的凤螭。”

哥哥若有所思地将那柄梳子拿起,放在手中端详,片刻后还给我,道:“我问过母亲,她很明白地告诉我,梳子和凤螭无关,我们洛家也从没有什么凤螭。”

自从九年前爹爹故去,母亲伤心之余,削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抄经念佛。听哥哥提起她,我心中隐隐作痛,哀伤地道:“可是小时候,母亲曾告诉过我说,这把梳子承载着洛家的一个秘密。而当年南诏皇帝和萧王都接到线报,说凤螭就藏在我们洛家。如果不是这把梳子,那还会是什么?”

灯火突突地冒着烟气,晃动着映在帐中的魅影。哥哥笑了一笑,道:“如果这把梳子真的是凤螭,为何母亲不承认?就算母亲不想我争名夺利,存心骗我,但她又为何把梳子给你?你嫁到南诏,万一梳子落到南诏皇帝手里,母亲又是图的什么?”

我坐下,道:“你说的我都懂。可是我说的,你还是不明白!”

哥哥长眉一挑:“什么意思?”

“这把梳子可能不是凤螭,但萧王认定了它是,那么它就是凤螭。”

哥哥愣了一下,一拍桌案,笑道:“原来你存的是这个心思!”

我嗔笑着往哥哥肩膀上砸了一拳:“现在你还要不要把我送回去?”

哥哥抱着肩,哈哈笑道:“把你送回去,我洛鹤轩岂不是要损失一个军师吗?”

那晚,我和哥哥促膝而谈,直到深夜,彼此的隔阂终于开始化解了。

夜半,一声巨响响彻云霄,全军队的人都被震惊了。外面的人声嘈杂,我翻了个身子继续睡觉。睡在一旁的华绫有些担心,推了推我道:“公主,帐外喧哗!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华绫年纪尙小,本是一名军妓,初来到军营的时候见了光膀子的男人就吓得又哭又闹。我见她可怜,便向哥哥要了来,做了专门伺候我起居的女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