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归雾

路上, 迟雾得知事情经过。

得知谢淮京今天回来了,爸爸骑车回村里,想载上老爷子一起来家里吃个饭, 但到时发现大门紧闭, 地上没有喂家禽的痕迹。这么热的天老爷子嫌少出门, 门也没上锁, 以为是老爷子在家里休息, 但一直没有回应, 找到卧室时看见老爷子安安静静躺在床上, 面容安详。

身体早已冰冷,去世已有多时。

几乎是一路卡着最高限速赶回去的,远远便看见摆在外面的花圈。谢淮京停好车,透过车窗看着那白黄色的花圈, 握方向盘的手在发抖。

他在车上坐了好几分钟, 迟雾摁开安全带紧跟着他进去。

来了不少人, 敲锣打鼓的还有同村的邻居,瞧见谢淮京脸上都带了些嫌弃和打量。爸爸在里屋,操办老爷子的后事,墙上挂着黑白照片,眉目慈祥的人笑着,注视来看望自己的人。

迟雾眼泪不受控制的开始往外涌,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晚上老爷子还在跟爸爸打电话, 聊起家里的鸡鸭最近长大了不少,让爸爸回去逮两只来吃。

她用手背抹去眼泪, 担心的看着谢淮京。

谢淮京走到老爷子遗体前,微颤的手捏住白布一角, 将其慢慢掀开。

“哎哟,你这个在干什么?老爷子人都走了,你这样是对死者的不尊重。”

“老爷子在的时候没见你回来几次,人都走了还回来干什么?!赶紧给我走!”

谢淮京仿佛没听到他们的话,将白布揭开去探老爷子的鼻息,迟雾心里难受得不行,他不相信老爷子已经走了,渴望幻想着能捕捉到一点点的呼吸,一点点渺茫的希望。

“他也很难受,你们现在别再指责他了行吗?”迟雾说,“他回来看过老爷子的。”

这件事其他人不知道,迟雾却知道。

从谢淮京记起她开始,几乎放假他都会跟她一起回来看望老爷子,虽然每次待几天都被叫走。在他们分手后,谢淮京来看望老爷子的时间更勤,有时候会在院子里坐一晚上,有时候白天帮着做农活,晚上饭都来不及吃就走。

这些是她从爸爸口中得知的,老爷子说他像变了个人,但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说,让她多跟他打打电话,交流沟通。

“说到底,你们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他,你们又有几个时候来关心过老爷子的?”迟雾忍不了在这个时候他们还在将不满发泄到谢淮京身上,“你们可以说自己非亲非故没有义务来关心老爷子,但这个时候充当正义又是凭什么?凭自己一张嘴,一副看不过去站在道德制高点吗?”

“小伍。”爸爸制止她,同时又跟刚刚说话的人道,“小谢这些年对老爷子尽了孝心,在老爷子面前就别再说这些话,如果是专程来指责人的,那么这里不欢迎你们。”

适才说话的人脸色变了变,“行啊,你们父女现在是出息了,搬到城里去,又是留学生看不起我们这些穷邻居了。”

迟雾眉头紧蹙,正要说话时听谢淮京冷冷开口—

“出去。”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上位者的睥睨无形给人压迫,刚刚酸言酸语的人闭了嘴,丢下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便灰溜溜出去。

天气炎热,老爷子的遗体并未在屋里摆放多久。谢淮京从说完那两个字便没再说话,沉默着遵循村里后事的流程,给老爷子换上新衣服,穿鞋时鞋有点小了,他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掉了又捡起来,掉了又捡起来,边上的人劝他算了,挂在上面就可以了,他置若未闻,像要证明什么一般,终于将鞋子穿上。

下葬那天是凌晨五点,棺材放下去后,土很快将棺椁掩埋,再也看不见。

葬礼到此结束,所有人都走了,谢淮京没动,只是蹲在墓碑前,抓起一旁的黄土,轻轻的洒在坟墓上。

“这个,是老爷子去世前还攥在手里的。”爸爸将一张叠好的纸递给他。

“那天晚上老爷子感慨的跟我说。”爸爸声音哽咽,“这个夏天,再也见不到阿淮了。”

爸爸拍了拍他肩膀,转身离开。

凌晨的农村寂静得仿佛无人之地,迟雾在他身侧蹲下,看他慢慢展开那张纸。

是他初中获得的奖状。

也是唯一的一张。

一瞬间,这几天维持的平静被割裂,谢淮京紧紧揪着那张纸,再也抑制不住,双手捂脸,“对不起。”

迟雾心里一痛,安慰的抱着他,“爷爷不会怪你的。”

情绪如陡然决堤,迟雾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自责又悔恨的一遍遍说“对不起”。

“我应该早一点的,我早一点来临江,就能看到他了。”

“我为什么不早一点。明明只要快一点点,我就能跟他见面了。”

“只要早一点点......”

迟雾拉住已经快被悲痛和自责摧毁的他,“你不想的,你也不想的,谁也不想的。”

“小伍。”如找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谢淮京紧紧将她搂住,声音颤抖卑微,“我只有你了。”

迟雾从没见过这样的谢淮京,即使是小时候他一个人坐在山头,身上的傲气依然。但此时谢淮京全然不见平日的清冷矜贵,褪去肆意轻狂,像被遗弃无家可归的小孩,在黑夜里茫然寻找家的方向,无措紧张的抱着他,怕再扔下,怕被抛弃。

迟雾心痛如绞,“我会陪着你。”

谢淮京将她抱得更紧,“永远陪着我,别再离开。”

迟雾想答应,但理智告诉她不能答应,只重复着,“我会陪着你的。”

......

两人在老爷子坟前待了许久,天快亮了才回家,迟雾担心谢淮京跟爸爸说了一声到老爷子那边去陪着他。谢淮京将屋里的东西收拾好,转身看见她站在门口。

“回去休息吧,我没事。”

迟雾没动,“我不困。”

谢淮京搁下手里的东西,笑了下,“那能不能帮我接杯水?”

迟雾:“好。”

她转身离开,谢淮京推开窗看着寂静无声的院子,磕出一支烟点燃,烟雾被夜晚的风往屋里吹,有一缕似进了眼。眼睛和喉咙如干旱分裂的泥土,渴望一场大雨浇灌。

迟雾接了水回来便看见这样一幕。

身形颀长清瘦的人站在窗前,月光从窗户倾斜一缕白光,孤寂落寞。

她没去打扰他,悄悄退出来在屋檐下等着。

天边泛起鱼肚白,身后传来声音,谢淮京坐在她身侧,“看什么?”

迟雾将手里的水递给他,“看日出,天快亮了。”

黑夜就要过去了。

谢淮京拧开瓶盖将矿泉水喝了大半,月亮还未下班,黎明的曙光已经穿过云层照耀大地,金的阳光从山后慢慢睁开眼,宣布新一天的到来。

生活仍要继续,葬礼结束后迟雾要回律所上班,谢淮京没回临江,就在那个屋子里住了下来。迟雾担心他,只要空余就要给他打电话,确认他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