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莫怀没有再多话, 转身退下。

夜幕之中,一身雪衣的青年静然翻着手下的书。

灯火并不算亮,青年的眼神很幽静。

*

宫中。

老太监匍匐跪在地上, 轻声道:“陛下, 丞相大人未曾见奴。”

倒不是告状, 只是陈述事实。

病床上孱弱的天子轻咳了一声:“朕也猜到了,这般拙劣的伎俩,如何骗得过雪之。雪之还在因为司礼的事情同朕生气......咳......”

天子叹了一声,倒也没有提了。

老太监不敢多言, 只是继续听着吩咐。

天子断断续续说着一些东西,老太监应了一声又一声。

听了数句吩咐, 老太监一一记下。

突然上面没了声音, 老太监迟疑地向上望了一眼,发现天子亦在迟疑。老太监忙垂下头, 许久之后, 听见天子叹了一口气:“去将宴时寻来吧。”

老太监很快将徐宴时带了过来。

徐宴时一瘸一拐,垂着头, 低声行礼:“父皇。”

望着徐宴时那一瘸一拐的腿, 孱弱的天子轻声道:“宴时,上前来,让父皇来看看你。”

徐宴时指尖怔了一瞬,心中却毫无波澜。

他上前, 再次行礼:“父皇。”

徐宴时望向面前的男人。

他是这天下之主,是他的生父, 也是......

天子拍了拍徐宴时的手:“宴时, 别恨你皇兄。”

徐宴时摇了摇头:“宴时不敢。”

天子突然不知道如何去说,但还是用着虚弱的声音道:“你皇兄自幼丧母, 故而对你有些埋怨,但是毕竟你们是嫡亲的兄弟。腿......这件事情是你皇兄的错,我已经好好训过你皇兄了。他也是以为你同旁人有勾结才......”

徐宴时抬眸望了一眼。

这是他的父皇。

“宴时不敢。”他依旧重复着适才的话。

天子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宴时想要何处的封地,临怀那边富庶,出窑那边风景秀丽,楚怀那一处离长安近一些。你也到了要成婚的年纪了,你皇兄像你这个时候,已经成婚一年有余了。”

一旁的老太监眼眸颤了一瞬,然后就听见那位从来不受宠的皇子说道:“儿臣一切都听父皇的。”

天子眼眸松了一瞬,拍了拍徐宴时的手。

“商大将军府上的二小姐才及笄之年,过两日是商二小姐的及笄宴,拜帖明日会送到宴时宫中。宴时若是喜欢,改日朕为你和商二小姐赐婚。”

徐宴时怔了一瞬。

随后应了声‘是’。

走出那方金碧辉煌的宫殿时,徐宴时拖着一瘸一拐的腿。

他沉闷地吐了一口气,整个人泛了些恶心。

只是身后那个老太监还在看着他,他捏着手中那块碎裂的玉,一点一点地走远。

*

小院中。

橘糖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就像前一世一样,每日会出门去采购东西,然后听一些市井中的八卦谣传,回来当成乐子讲给姜婳听。

姜婳手按在书上,听着橘糖讲着坊间的传闻。

“苏家的小姐爱慕上了自家的仆人,这几日一直在府中绝食。那仆人倒也硬气,被打了几十大板,愣是一声不吭......”

姜婳撑着手,认真听着。

一连听了数个,姜婳有些困了。

橘糖见小姐困倦了,声音也放轻了些。初夏的光洒在少女洁白的侧脸上,姜婳眸缓缓垂下,然后就听见橘糖道。

“四皇子这些日日流连花丛,听说在青楼中一掷千金。不过四皇子从前在长安城便是如此名声,如今不知为何更纨绔了些。这几日各大青楼的花魁为了争宠,都要打起来。”

四皇子。

徐宴时。

姜婳的睡意消失了一瞬,随后彻底将头埋在了手上。

橘糖诧异地望着面前的小姐,怎么她讲八卦像是在唱安眠曲一样。还未等橘糖反应过来,就听见了脚步声。

橘糖一愣,发现是谢欲晚。她犹豫了一瞬,唤了声‘公子’。

谢欲晚的眸同橘糖对上,眸色很淡,凝了一瞬,随后便移开了。他径直走向昏睡过去的姜婳,夏日的光轻轻洒在少女的素衣上,勾勒出曼妙的身姿。

“先下去吧。”

他轻声说道。

这话自然是对橘糖说的,橘糖望了一眼睡过去的小姐,转过了身。走了一半路的时候,橘糖还是忍不住回了身,她望向远处,公子垂着眸,静静看着趴在石桌上睡着的小姐,随后将人抱了起来。

橘糖忙转过身。

姜婳是在被谢欲晚放在床榻上的时候醒的。

她怔了一瞬,依稀记得是橘糖在同她言徐宴时的八卦。

她迷茫地望着身旁的谢欲晚,然后才惶然发觉到了自己的房间。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青年已经望向了她的身侧。

姜婳睡意顿时去了不少,忙挡住了谢欲晚的眼神。

她望着谢欲晚,似乎想说什么,可下一刻青年只是将被褥为她拉上:“趴着睡会不舒服,在床上睡吧。”

昨日一夜没睡,姜婳原本是很困的。

但是现在......

她看着青年的背影,以为他要走了,想说什么,却发现他没有走,只是为她燃好了香。窗户洒进来些许光,随后也被青年关上了。

姜婳捏紧被子,还是有些抵不住睡意。模糊之中,她只听见了青年轻声的一句:“睡吧。”

她缓缓睡了过去。

谢欲晚也没有离开,只是寻了一本书,守着她睡。

还未等他翻页,床上的少女突然轻声翻了身,轻声呢喃了一声:“......于陈。”

青年捏着书的手一顿。

因为关上了窗,房间里很是昏暗。

铜镜对着青年僵硬的背影,许久之后,青年唇角变得平直。他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思绪却不在书上。

像是这些日他用欺骗为自己建筑的一个梦,在这一刻,终于碎了。

很轻易地就碎了,像是那日少女用皂角洗手在手上洗出来的泡沫一样,他望着那水中的泡沫,明明风只是轻轻地吹了一下,那鼓起的泡泡就没了。

那本书许久都没有翻动一页。

青年望着眸下昏暗的一片,就那样望了许久。

*

姜婳再醒过来的时候,房间中已经没有青年的身影了。

她有些无暇顾及,因为适才在梦中她又梦见了于陈。

那日月色下,于陈那一头雪白的长发,像是最上等的绸缎。她抓紧被褥,知晓自己不能再如此闲暇下去了。

要想解决于陈的事情,先要解决姜家的事情。

她心中有了一个法子,但——

姜婳望向掩上的窗户,决定去同谢欲晚说一声。她掀开被褥,从木盒中拿出那日手写的罪证,向着谢欲晚的房间而去。

敲门时,她犹豫了一瞬。

谢欲晚一直未对姜家出手,必然是有理由的,她并不知晓,他能否将其中缘由告诉她。姜婳垂着眸,手许久未敲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