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两人一同到了马车上。

晨莲跪坐在桌子前, 斟了两杯热茶,分别递过去。在望向谢欲晚时,晨莲的眸在他染着淡淡血痕的雪衣上停了一瞬。

雪衣上是新鲜的血。

晨莲望向面前眸色淡淡的公子, 也没说什么。

姜婳接过热茶, 轻轻地抿了一口, 咽了下去。淡淡的苦涩味道在唇齿中蔓延开,她却浑然不觉。

此时谢欲晚正在她对面,她抬起头,就能同他的眸对上。

那方属于她的杏黄色荷包, 此时正在青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中。他没有太用力,只是虚虚地握着。

夜间路上并没有什么人, 马车一路都行的很平稳。莫怀在外面驱着车, 里面的三人都很安静。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

青年站立在门前, 望着这方简单的院子。夜已经很深, 家家户户都吹灭了灯。唯有这一处小院,里面被莹莹的烛火映亮。

晨莲上前推开了院门, 轻声笑道:“公子, 小姐,进来吧。”

青年回身,垂下的手中握着那个杏黄色的荷包。

他望向身后的少女,发现她亦看着他。

他温声道:“进去吧。”

姜婳轻声道:“好。”

就像是从前无数次她曾经在院前待他回家一样, 此时小院门上挂着的那盏灯笼,在风中轻轻地摇曳, 不住映出两个人交叠的影。

院门被晨莲打开, 青年向院内望去,抬眸是簌簌的梨花。

他怔了一瞬, 月光下映出地上雪白的一片,细弱的花瓣随着轻柔的风,飘落在他手边,像是院内下了一场不冷的雪。

他身后传来少女温柔的声音。

“谢欲晚,是不是很美。”

他望着满树的梨花,轻声重复道:“......很美。”

一旁的厨房中燃起了烛火,传来晨莲使唤莫怀揉面的声音:“面粉,水,面粉,水,一样一样加然后揉在一起就够了吧,橘糖给我的册子里面是这样写的。”

“多少面粉......橘糖没写,要不你再加一些。”

听着晨莲同莫怀的对话,姜婳不由笑了起来。许久之后,青年也随之含了浅浅的笑。

姜婳从屋子中拿出笔墨纸砚,在亭子里面的石桌上摊平宣纸,细致几笔将小院的格局画了出来。

除开厨房,还剩五间房间。

月光之下,少女垂着眸,用毛笔在纸上画着:“这间屋子是你的,这间屋子是我的,这间屋子给晨莲和橘糖......”

青年一直看着她,闻言温声道:“他们关系不好。”

少女一下子咬了笔头,抬眸望向对面的人疑惑道:“晨莲和橘糖关系不好吗?可是......晨莲会将橘糖的糖带给我,也会将橘糖的话传给我,还会......还会用橘糖给她的菜谱给我做膳食。”

青年望向厨房,淡声道:“那晨莲做的东西能吃吗?”

他望着少女咬着毛笔的唇,眸不由深了一瞬。

姜婳下意识垂下眸,想起晨莲这些日曾经给她做过的东西。用鲜花裹着面粉的鲜花饼,没有馅的包子,半生不熟的面条......

她轻声‘啊’了一声,松开了牙齿。

青年淡淡看着她的唇,发现她终于放过了那支‘可怜’的笔。

少女俯头,将那间房中晨莲和橘糖的名字划掉,随后写上了莫怀和寒蝉的名字。还未等她再去其他两件房间分别写上晨莲和橘糖的名字,就听见谢欲晚轻声道:“他们关系也不好。”

姜婳一怔,抬眸望向对面的青年。

她犹豫地看着宣纸上画着的五间房,手中的毛笔许久都挥不下去,像是这辈子都没遇见这么难的问题,索性将笔放了下来。

“他们为什么关系不好?”她疑惑道。

寒蝉同莫怀平日都没有什么交集,她的确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关系不好,还是谢欲晚都知晓的‘关系不好’。

青年望了不远处:“不知道。”

姜婳望着手中的五间房,轻声道:“那怎么办,这个院子只有五间房,总不能让他们谁住在厨房或者杂物间吧。要不晨莲或者橘糖来同我住吧......”

她声音有些低,却还是足够让对面的人听见。

青年清淡地笑了一声:“那晨莲和橘糖的关系可能会更不好。”

......

姜婳望了望周围的屋子,想着再多隔出来一间的可能性。

她垂着眸,画着桌上的图纸。如若将那边的一堵墙拆掉,可以试一试能不能隔出三间房间。

她一边算着,一边用图纸画着。

思考的空隙,少女如往常一般咬着笔。

青年始终淡淡地看着,见到那笔又被咬住,他眸停了一瞬。

随后,在姜婳未意识到之际,他伸手握住了那支毛笔。姜婳一怔,青年如白玉一般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眼前,她听见他轻声道:“松开。”

一句‘松开’,她抬眸望向他,不但没松开,反而下意识咬紧。

青年一怔,手也停在半空之中。

同青年对视了许久,姜婳终于反应了过来,忙松开了口中的笔。青年的手本来握着毛笔的中端,一来一回间,手上便染了墨。

墨顺着青年修长的手向里流,蔓延进了衣袖中。姜婳一怔,随后看见那双修长的手淡淡垂下,墨如血一般,缓缓地顺着脉络滴了出来。

月光下,有一种难言的氛围。

姜婳抬起眸,让自己心思回到手中的宣纸上,轻声呢喃:“好像不能拆墙,那我还是让橘糖或者晨莲来同我......”

青年用帕子轻轻擦拭着自己的手,声音很温和。

“让他们自己选便是了。”

自己选,三间房,四个人,一定会有一个人没有房。姜婳也决定放弃思考这个问题,她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自己决定吧。

反正她的银钱全都没有了。

她看着桌上的笔,不由望向青年垂下的手,想起那从脉络之中滴下的墨。青年的手如白玉一般,墨痕像是血痕,缓慢而蜿蜒地从雪衣中流出来。

姜婳抬起眸,轻声道:“谢欲晚,会不会很疼?”

青年怔了一瞬,知晓她是在说牢狱中的事情。在她的想法中,他应该是受了很严重的刑罚,雪衣才能被血浸成如此模样。

月光下,她眸中的关心一览无余。

谢欲晚定眸望了许久,才轻声道:“不疼。”

他掀开衣袖,露出手臂,淡声道:“你看,都没有疤痕。”

姜婳认真看着,青年的手臂上的确没有疤痕,只有适才染上的淡淡的墨痕。她顺着他的手臂望向他的脖颈,青年的皮肤冷白,若是有疤痕会十分地明显,但是那些人也不会将刑罚用在如此明显的地方。

她眼神最后停留在他胸膛上。

那日她扑进他怀中之时,嗅到了很重的腥甜味。她很清楚,那是血的味道。如若伤口不在手臂和脖颈这般明显的地方,就会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