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站

车窗被土墙砸破,玻璃如雪花点缀内部。

车头严重变形,滚滚烟尘挡住乘客的视线,他们东倒西歪,不断咳嗽,抓扶拉杆起身。

很不幸的,一场车祸在无人预料的情况下发生了。

后排三个混混颠来倒去,因为坐在后方,他们受到的伤害最轻。

其中一人推开损坏的后车门,几步跨下,蹲在一边大喘气。

灰烟愈浓。

“——大家快下车!”提了公文包,西装革履的男性喊道,他的额角有擦伤,血丝泛出。

乘客们互相搀扶逃离。

靠窗的大叔抢先挤在前排,他骂骂咧咧。

车内的小女孩哭喊,抱着她的奶奶被剧烈活动震晕,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

只凭小女孩一人,根本抱不动重她数倍的老人。

哭喊下,好不容易走出公交车的大叔转身。

见人们忙着逃跑,他吁了口气,烦躁的抓起一把头发,逆人流回到车上。

大叔抱起老人,一手牵住孩子下车。

边上女人瞥向三人,握紧手机,屏幕碎了一角,电话早已挂断。

她揉揉红肿的脚腕,捡起鞋跟断裂的高跟鞋,用力甩到一侧,一瘸一拐下了汽车。

公交车的伤很严重,油箱破裂,汽油流淌。

一簇蓝心橙边的火苗冒起。

天殊雪摘下耳机。

她关闭平板的屏幕,将电容笔塞回笔套,耳机收好放回黑色的壳子。

把全部物品收纳到小背包,天殊雪摘下粉色的口罩,从最后一排起身,在车身歪斜的公交车内往前走。

她越过被土墙砸稀碎的乘客,停步眨了下眼,迈大步子跨过断肢和血液,没有沾染一分。

挤扁的公交车头和土块厮混,纸人司机倒地。

天殊雪怀抱背包蹲在地面,纸人的脑袋就在座位底下,挤在角落凝视这场惨祸。

“司机先生,您的头掉了。”天殊雪低头道。

她费力伸手够到,将纸人脑袋抱起。

纸人没有任何回答,就如同没有生命的玩偶。

它那劣质画笔涂抹的五官晕染纸上。

由于汽车冲突,这位司机的嘴巴被擦去半个嘴唇和牙齿。

“司机先生,您先稍等一下。”

天殊雪放下脑袋,在小背包寻找什么。

背包足够整齐,在她起身时就已收拾干净。翻找之后,她只拿出一只黑笔。

“画完画的工具要收好,不能随意摆放,妈妈是这么说的。”天殊雪拔开笔套,把纸人脑袋放在膝盖。

“妈妈把画笔收好了,我出门没有带,因为笔的颜色太多了,背包装不下。妈妈给我买了最多颜色的笔。”

“可是没有嘴巴就不能说话了,司机先生,您需要我帮您重新画上嘴巴吗?但这个笔是黑色的。”

天殊雪盯着纸人,纸人有一双儿童画般没有高光的红色眼睛。

“好的司机先生。”她自言自语,用黑笔补完不见的半张嘴巴。

半月形的嘴,里面是格子块似的牙齿,它在咧嘴而笑。

天殊雪盖上笔套,放回背包内袋。

她说:“您看起来很喜欢,司机先生。”

火苗嚯一下壮大气势,公交车温度升高。

乘客们狼狈不堪,远离事故现场。

“人都到了吧?”西装男用纸巾擦拭伤痕,站在人群中心问道,“没人在车里了?”

经历重大变故,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呆呆直视车辆自焚。

老人躺在地面,大叔抖着腿安慰哭泣的小女孩。

女人精致的妆容刮花,衣衫不算整齐,小混混吐痰,朝她啧啧眯起小眼。

站在乘客堆边缘的陆苏然一眼扫去,却发现少了个谁。

……

是那个女孩!

那个在公交站台被混混围堵的,有点奇怪的女孩!

顾不上解释,他深吸一口气,几步冲进公交车,在一车雾气和难闻的焦味下,抓住蹲在车头的天殊雪。

“你在做什么!快点下车!知道快爆炸了吗!”陆苏然加重语气。

他拖拽天殊雪跑出公交车,在安全处双手撑膝不断喘气。

天殊雪歪头望他,随后看回怀里的背包。

纸人脑袋不大不小,刚好塞进。

它的脸朝天上,很尊重的直视少女。

末了,天殊雪将拉链拉上,动作轻而缓的把背包背于身后,抓住两条肩带原地跳跳。

轰——!

身后,汽车爆炸。

壮观的火焰一瞬间吞噬车辆本体,狂风夹杂尘烟逆流,飞沙走石。

天殊雪垂下手,按住裙边。

她侧身瞧去,披散的发丝乱飞。

“司机先生的身体……”

陆苏然在她身边,被爆炸震的耳鸣,戴有口罩的脸上,明净的眼充满疑惑。

“你说什么?”

巨声戛然而止,公交车一丝不剩,只有丁点火苗还在跃动。

陆苏然确定天殊雪听到了自己的话,可她一个字没说,只是顶着被风吹乱的头发,一直望着他的脸。

“……整理一下头发吧。”陆苏然以为她不想说,转开话题提醒道。

“你的头发有点乱。”

天殊雪这才慢吞吞取下背包,从最前侧的小袋子拿出折叠发梳,梳理起头发。

陆苏然欲言又止,一言难尽。

“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冲进汽车时,他听到天殊雪在说话。

“和司机先生。”天殊雪的发梳缠在头发丝里。

寒冷气息攀附上陆苏然后背。

司机……不是纸人吗?

“你在救我吗?”天殊雪冷不丁问道。

陆苏然默了一瞬,“当然是在救你,公交车都要爆炸了,你在车上不是会死?”

天殊雪静静听着,她试图将发梳从缠绕的头发上取下,可梳子缠绕的更紧了。

“谢谢你。”她说道,抬起的手捏着发梳,陆苏然竟能从她毫无波动的眼中看到一丝期待。“请问你会梳头发吗?”

陆苏然:……?

结果就是,等他回过神,手里已经拿起白色的梳子。

梳子很厚实,材质不像塑料。

“可是司机先生还在车里。”

转过身,天殊雪又道。

陆苏然试着忽略她的话,取下发梳薅直头发。

这一头黑色长发比洋娃娃的还要顺滑,根本不需要过多打理,真不知道她怎么凭借一己之力,让头发缠在梳子上。

“谢谢你。”完了人家还特别礼貌的道谢,不给挑刺的机会,“在家里都是妈妈给我梳的,等我以后学会梳头发,也帮你梳一梳。”

“做人要知恩图报,妈妈是这么说的。”

陆苏然手一抖,他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份感谢。

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冲,乘客们渐渐恢复状态,那位穿西装梳大背头的男性清点人数,在场一共二十四人。

他们站在一条泥土路上,近处是安静的稻草村落,远处是连绵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