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试验品

审判台四周像是起了一场飓风。

太多太多的平民其实早已经当今的制度不满,哪怕他们之中没有人上过审判台,但是他们总有被贵族欺辱过的过往,死于贵族之手的朋友,或者沦为贵族玩物的亲人。

在被恶与欲裹挟的枫丹,一切不堪丑陋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新生的神明到底经验不足,尚不能完全控制这些蛀虫,即便她提倡正义,热衷于亲身参与审判——带来的正义也约乎为零。

不妨将这淌浑水搅得更乱一些,不妨将事实彻底地摊到明面上——审判台是一个很坏的地方,上来的人就没有能活下去的,但这也是觐见神明最简单的办法——

不过,此前并非没有人向神明提出抗议,而那些人,大多早已经埋骨荒野。

“大胆!一个卑贱的歌女——谁允许你这么说话!”一个贵族没有忍住,当庭站了起来,手指直指向闻音的鼻子,要不是被旁边的伙伴拦着,恐怕会扑上来给她一个耳光。

“霍德罗大人,没错吧?”闻音将视线转向他,声音冷冽得如同审判台四周的新雪。

“一个月前,您在巴弗勒歌剧院杀死两名歌女,半个月前,您在中央城工厂当众鞭笞了一位工人,使得他当场毙命,三天前,您的蒸汽车在路边撞死了一个无辜的路人——这还只是近一个月的数据。”

“敢问尊贵的水神芙卡洛斯大人,这位霍德罗大人该当何罪?”

霍德罗瞬间跳脚。

“那些都是低贱的歌女和工人,我可是贵族——”

“哦?歌女是奴籍没错,但是工人和普通市民,在法律规定的地位上可和诸位贵族大人们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年新修正的法典里明确地提到过这一条,里面甚至提到,除了奴隶的主人外,任何人都没有杀死奴隶的权利,违反者将受到重罚。”

“您并非是巴弗勒歌剧院的拥有者,所以您杀死歌女、工人和市民,每一项单独拿出来都足够您上一次审判台,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大人,我说的没错吧?”

那维莱特似乎没有想到闻音会点到自己,有些诧异,但很快就点头笑笑。

“没错,你刚刚说的这些,法典里都有提到。”

霍德罗还想挣扎:“你这是污蔑,这些事情我都没有做过——”

“他撒谎!”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极高的嗓门,一个身材壮硕的壮汉奋力地高高举起手,“我是那个工人的同事,霍德罗伯爵就是当着我的面打死了那个工人,仅仅是因为他碍了伯爵大人的眼!”

在仍然寒意凛冽的深冬里,那个壮汉突然脱下了自己的外衣,露出后背上数道狰狞的鞭伤:“大家看看!这些也是霍德罗伯爵留下的,他那天在工厂四处闲逛,见谁不顺眼就给谁几鞭,绝不是我在撒谎——”

“我也是那座工厂的工人,我也亲眼所见——”

“我见到那个路人被活活碾死的场景!”

“半年多前,霍德罗伯爵还当街杀死了一个须弥来的普通客商——”

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每个人都在指控霍德罗的罪行,警卫队有心去抓,却被人群中数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人拦截住,对方带着漆黑的面具和兜帽,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

如果闻音回头的话,她就会发现这些帮她拦截警卫队的老朋友——

赫然是愚人众·债务处理人。

潘塔罗涅抬杯喝了口水,掩饰住了唇边一闪而过的笑意。

审判台上的贵族们逐渐燃起了怒火,闻音放眼望去,几乎每张脸写满了愤怒、冷笑和鄙薄。

终于又有一位贵族没有忍住。

“身为奴隶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这审判台哪有你说话的地方!护卫,把这个不知死活的歌女当庭乱刀砍死,台下的暴民也都押到审判台上一一处以极刑——”

闻音故意露出一点讶异来。

“这位大人,应该就是艾莫维公爵吧?您好像并不是当期的审判官,似乎并没有处决别人的权利——而且——”

闻音拉长了声音,看着被艾莫维召唤到自己跟前的几个卫兵中的一个,眼睛里闪过一抹隐藏极深的不忍。

“您应该是艾莫维公爵的护卫长?听说您有一个一年前病死的妹妹——您有怀疑过她的死因么?”

眼前高大挺拔的护卫长不易察觉地一颤。

闻音瞬间意识到了,对方并非毫不知情。

她心中的一点不忍消失得干干净净。

果然不必抱有期待。

她于是提高了声音,眼瞳里像是点燃了烈火:“看样子您是知情的咯?知道你的妹妹被艾莫维公爵凌虐致死,快要咽气的时候都喊着你的名字,希望自己的哥哥——她心中的英雄来救她,最后死不瞑目,满身都是烫伤和割伤,连那张娇艳的脸都被剥下来成为公爵的私藏——”

“你说的是真的?!”人群中骤然传来一声惊怒的哀嚎。

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妇女,身着破烂的裙裳,手中的购物篮子被扔到老远,她大力挤进人群,鞋子、帽子都被挤掉了也浑然不觉,最终她赤着脚站在最靠近审判台的地方,仰起头看着上面站着的高大护卫长——她的儿子,声音极尽沙哑地问。

“她说的是真的吗?你的妹妹,她——”

护卫长后退了一步,最终也没有抬起头直视母亲的眼睛。

他其实也后悔了——但是那又有什么用?

他是平民出身,就算如今是护卫长,也没有半分忤逆公爵的权利——

“你抬头看我!看着我!我教了你二十年——告诉你如何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告诉你修炼武艺,也修炼你的心——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你的妹妹被公爵害死,你全当看不见,甚至告诉我她是得了黑死病,尸体被带走统一焚烧,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好啊,好啊,这就是我的好儿子,公爵的好护卫长!”

那妇人似癫似狂,不住地摇头,流泪,偏生声音里又写满了坚毅和决绝,她大声地喊着,声音里好似含着血与泪:“水神大人!我要指控!指控这位被狗吃了良心,草菅人命的贵族和他助纣为虐的护卫长!神明啊,请为我的女儿伸冤!”

艾莫维公爵眼中一瞬间闪过惊慌,但他看了看神座上似乎无知无觉的神明,眼底又飞快地闪过一丝庆幸和得意,他冷哼了一声:“护卫,还等什么?还不执行我的命令,给神明和诸位大人一个清净——”

“够了。闭嘴。”

清冽的女声突然响起,艾莫维只觉得大脑突然窜起一阵剧痛,眼前也眩晕起来。

“谁在说——”他晕得厉害,嘴里却还没停,然后被身边的贵族飞快地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