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夜深知雪重, 时闻折竹声。

也许是夜里让她依靠着的那个怀抱太令人安心,她迷迷糊糊间听见外边儿积雪的声音,只觉得睡意愈发浓郁, 睡得也更好了。

崔檀令起来时, 看到外边儿廊檐下又结了一排冰溜子,初升的曦光照耀在那一排晶莹上, 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彩光。

虽然天气又冷了些, 但是众人脸上都带着笑,瞧着喜气洋洋的。

崔檀令收回视线,将绿枝刚刚递上来的五红汤端起喝了一口, 甜蜜的滋味叫她眼睛不自觉微微弯起。

是要过年了。

也快要到她的生辰了。

从前崔檀令倒没有那么盼望着过生辰,崔氏人丁兴旺, 崔起缜与卢夫人都很疼爱她这个唯一的女儿,故而每年三房在一块儿用团圆饭的时候, 连带着也要对她这个小寿星说几句吉祥话,送上一些珍宝贵礼。

天知道崔檀令每到那个时候有多尴尬,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这对只想安心吃饭的她很是不友好。

和耶娘还有兄长阿嫂过个简单的生辰便罢了, 偏生还要其他两房的叔伯婶母和堂姐妹们一块儿过来热闹,这样的场面每每都会让她产生几分抗拒之心。

崔檀令对着卢夫人说过好几次,可疼爱女儿的卢夫人这回说什么都不愿遂了她的意。

卢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细软柔润的头发:“咱们兕奴命格贵重, 就是要多让人过来一起热闹, 一块儿压一压这气数,好叫咱们兕奴来年身子健健康康的,万事顺遂, 一点儿糟心事都遇不上。”

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叫崔檀令没了话说。

虽然这么些年过去了, 崔檀令难免还是会遇到一些让她不开心的事。

但兴许是卢夫人的爱子之心真的起了几分效果,幼时身子孱弱恨不得日日抱着药罐子过活的崔檀令渐渐长大后,身子倒是康健了许多。

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崔檀令看着铜镜里映出的模糊面容,突然道:“阿娘送我的那支祥云镶金串珠石榴石凤尾步摇呢?今日便戴这个吧。”

难得娘子有想要戴的首饰,紫竹连忙在梳妆盒里寻了出来,递给修竹,女郎乌云高髻上陡增一抹亮色,只是再华丽的珠宝,也抵不过那张美如滴露牡丹似的脸庞带给人的震撼。

紫竹笑眯眯地开口夸赞:“娘娘真是出落得越来越美了,这支步摇还是夫人在您十五岁及笄那年送的生辰礼,那时您还说它太过华丽繁琐,可如今戴着正好,极衬您的皇后气度。”

崔檀令没有说话,细嫩如葱尖儿一般的手指却轻轻拂过步摇上垂下的鲜红石榴石,精致珠络与柔白手指比起来,倒是一时让人不知道是哪个更惹眼。

紫竹与修竹对视一眼,想到再过两日就是娘子十八岁的生辰,这还是她头一回离了家人过生辰,所以娘子今儿才会有些怪怪的吧?

崔檀令只是想起阿娘阿耶对她的好,有些感慨,但也不至于将愁色带到脸上来,用早膳时见着那碟子芽菜鲜肉馅儿的小包子好吃,还叫她们嘱咐小厨房晚上时再做一笼大些的包子呈上来。

肯定是娘子觉得这味道好吃,也要叫陛下尝尝吧?

这样平时不显山露水,却时时刻刻将陛下都挂在心头,女使们有些愉悦地想,娘子嫁人之后过的第一个生辰,定然是只好不坏的。

陆峮这日早早起身走了,没能陪崔檀令用早膳,一是因为临到新年,许多事儿都得提前布置,省得在过年的时候还要把他从娇小姐的香被窝里挖出来处理公事。

二来嘛……

娇小姐的生辰快到了,这又是她们夫妻俩成婚后一块儿过的第一个生辰,陆峮不想委屈了他。

于是忙碌完了政事的沈从瑾举起茶盏还没来得及享受一口,就又被面色凝重的天子给叫到紫宸殿去了。

沈从瑾:……怎么给一份工钱要他打两份工?

面对近臣无声的抵抗,陆峮诚恳道:“军师你长得好生俊俏,一瞧就知道从前有不少小娘子中意于你!想来你在这方面的学问定然比我多得多。”

沈从瑾:怎么还中伤他的名声?

他不得不强调:“臣从前一心只读圣贤书,遇到陛下之后又尽心辅佐,哪来时间与小娘子鬼混?”

陆峮呵呵笑了:“我又没说什么,军师你真敏感。”

沈从瑾憋着一口气:“这回又是什么事?”

他松了口,陆峮也不想耽误时间,直接道:“皇后快要过生辰了,她从前都是在家里边儿热热闹闹地过,这回只有我与她两个人,我不想委屈了她,叫她觉得嫁了人还不如在娘家时过得有滋有味。”

沈从瑾就知道自己没猜错,能叫这位战场上临危不惧英勇无匹的年轻帝王抓耳挠腮束手无策的,也就只有与皇后相关的事儿了。

他故意道:“娘娘爱热闹?那陛下将崔侍中他们召入宫中陪娘娘一块儿过生辰不就好了。”

陆峮虎目一瞪,军师怎得不懂他的意思?

他就是想与娇小姐过二人世界,是热闹好玩儿又不孤单寂寞的二人世界,他懂不懂?

看着长身玉立的军师大人,陆峮又叹了口气,烦恼道:“是我强人所难了。”

沈从瑾:……一时不知是该为陛下又学了个四字儿成语高兴,还是该为了他话里若有若无的遗憾而皱眉。

果不其然,陆峮叹道:“军师虽长得俊,可惜如今还是个老光棍儿,在男女一事上能给我的建议实在太少。也罢,是我病急乱投医了。”

沈从瑾假笑几声:“陛下近日学习成效倒是挺多的。”

现在骂起人来好几个字儿的成语接连蹦。

陆峮目露谦虚:“哪里哪里,脑瓜子好使罢了。”实则不然,若不多读些书,来日娇小姐考他的时候答不上来,岂不是丢脸丢得他都不好意思上她的床?

沈从瑾呵呵几声,举起茶盏喝了几口。

又状似无意道:“陛下也别嫌弃臣多嘴。皇后娘娘这般世家出身的女郎,平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您要送啊,就得送些她平日里不常见的。”

不常见的?

陆峮又道:“军师,我就知道你脑袋好使,快和我说说,什么才算是不常见的?”

是谁方才还嫌弃他老光棍儿不懂女郎心思?

沈从瑾没同他计较,只道:“不一定要送什么贵重礼物,带着娘娘去赏赏月,看看灯会,也不失为一种情趣。”

赏月,瞧那白大饼和芝麻粒儿?

看灯会……倒是可行,就是娇小姐身骄肉贵的,怕那么多人冲撞了她,在高楼上看,始终又少了几分趣味。

见陆峮沉眉思索,沈从瑾慢悠悠地又饮了一口茶。

殿外忽然传来清脆的‘啪嗒’声。

循声望去,是胡吉祥正带着小内侍们清理廊檐下挂着的冰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