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崔檀令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真的变成了一头小犀牛。

有个做牧童打扮的小郎君笑吟吟地拿着一簇桃花往她面前递,口中称:“这是你的,快拿着吧。”

小犀牛·崔檀令有些无言地望了那人一眼。

这人可真笨啊,犀牛怎么会吃花?况且桃花一点儿都不好吃。

胖嘟嘟的小犀牛又低着头专心地啃起青草来。

牧童脸上笑意一僵,又将桃花往她那儿递了递:“这真是给你的,你快快收下。”

可是桃花真的不好吃。

小犀牛慢悠悠地转过头去,这边儿的青草看起来更水灵。

牧童被她的不配合气得脸红,有些生气地将桃花扔到她面前:“反正这桃花我送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便噔噔噔地走了。

小犀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脚下那簇开得红艳艳的桃花,不感兴趣地挪开眼。

若是她能开口说话,一定会和这小牧童说,桃花味苦,换成玉兰,她兴许会吃。

·

从睡梦中醒来,崔檀令隔着一层朦胧纱帐,似乎见着有一个人正坐在自己床榻边。

是绿枝吗?

正好,她方才在梦里啃了一通草,现在真有些饿了。

“绿枝,今天早上我想喝玉兰花粥…”

见着女儿自睡梦中醒来,说话亦是懵懵懂懂的,卢夫人心中一痛,险些落下泪来。

她娇娇养成的兕奴,若是嫁给了那叛军首领,面对那样粗鄙不堪之人,如何还有心思整治那些吃食?

只怕是连心如死灰也差不离了!

绿枝面对她的要求时不会这般沉默。

崔檀令有些好奇,自个儿伸出手掀开床帐,看见卢夫人正低头抹着泪。

“阿娘?”

崔檀令惊讶地看着素性刚强的卢夫人一脸憔悴,眼圈红着,似乎是哭了不少时候。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阿娘在自己面前哭。

卢夫人看着香馥馥的小女儿小心翼翼地将手臂环在自己颈后,感受着这温软一团,心中那股愧疚与不忍便愈发强烈。

“阿娘,你是与阿耶吵架了吗?”

长兄性子最不用人操心,在大理寺做得好好的,二兄虽说跳脱了些,但是进了卫所之后也稳重了不少,至于她?

崔檀令想,难不成是最近帖子推得太多了?连阿娘都给惊动了?

可这事儿又哪里至于能叫阿娘掉眼泪?

顶多又戳着她的脑门儿嗔一声懒猴儿。

卢夫人轻轻偏过头去:“兕奴……我……”

话临到嘴边,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该说什么,他们一心一意捧在心尖儿上的掌珠,前十五年是万般顺遂,千般富贵,所以便要以她的婚事为代价,来偿还崔氏这十五年来的供奉吗?

崔檀令慢慢松开手,看着卢夫人脸上愧疚与伤心交织的情绪,试探着开口:“难不成,是叛军攻进了长安,你与阿耶只顾着长兄与二兄,还有阿嫂与曈哥儿,不带我走?”

她的长兄崔骋序早在五年前便成了亲,娶的是北秀容县尔朱氏族长的长女,唤做尔朱华英。两人婚后育有一子,正是崔氏下一代的独苗苗崔长曦,小名曈哥儿。

这几日不巧,尔朱华英带着瞳哥儿回北秀容县探亲去了,卢夫人担心她们路上遇着悍匪,还特地叫上了三百府兵跟着一块儿护卫上路。

“你这孩子,乱说什么。阿娘最疼的就是你。”卢夫人嗔怒般轻轻拍了拍小女儿,可随即又感到一阵心虚,能将女儿的婚事当作政治筹码来算计,这般的爱,说出来着实有些笑人。

罢了罢了,这样恐怕会叫女儿恨上自己的事儿,还是叫她阿耶来做吧。

卢夫人拿出绢帕拭泪,看着崔檀令拥着被子对自个儿笑,心里又酸又软,忙唤了女使们进来伺候:“早春里,天还冷着呢,也怪我,没叫你披件衣裳再说话……绿枝,待会儿去府医那儿要一帖防风寒的药汤,煎给你们娘子服下。”

绿枝垂首应是。

卢夫人见女儿慢吞吞地下了床准备更衣,不知怎得又叹了口气,似乎昨日她还是个躺在襁褓间的小小婴孩,如今也长成亭亭玉立的女郎模样了。

可就是这样菡萏一般娉娉婷婷的女郎,竟是要许给一个出身乡野,空有一身蛮力的泥腿子!

卢夫人越想越气,将手中绢帕扯得乱作一团。

绿枝见了,不动声色道:“奴婢记着今儿庄子上的管事们要来同夫人回话,待娘子梳洗好了,也可同夫人一块儿去听一听。”

这样掌管中馈的活儿,若放在昨日,卢夫人自是乐得教导自己的女儿。可到了现在,卢夫人只想叫她再无忧无虑地过上一段日子。

“不必了,我瞧着兕奴似乎有些没睡好,今儿便叫她好好在屋子里歇着。”卢夫人这么说,也是不想叫外边儿的风言风语乱了女儿的心。

她看着崔檀令,轻轻叹了口气,还是转身走了。

·

崔檀令隐隐约约有种预感。

在看到向来冷淡自持的长兄与火爆脾气的二兄都沉默着看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笑了:“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那双水色朦胧的桃花眼里带了些顽皮笑意,崔檀令故意道:“难不成真像我同阿娘说的那般,举家都要逃命,偏偏不带我?”

……将她送去那叛军头领身边,可不就是只牺牲她一人来换取崔氏的安宁吗?

崔骋序眉心微拧,他是崔氏家主的长子,自小便被阿耶叔伯带在身边,对世家大族那套以大局为重的规则心知肚明。

可这样冷酷的规则要落到他最疼爱的妹妹身上时,崔骋序还是迟疑了。

揽权者,若是不能叫自己在意之人如愿以偿,那他辛苦攥到手里的权势还有什么意思?

崔骋烈性子本就暴躁,看着长兄又开始做那副深沉样,心下很是唾弃,拉着妹妹的手便急急道:“我在浔城有一处别庄,是我十七那年偷偷买下的,旁人都不知道。兕奴,你待会儿便收拾了东西,待到夜半时我来接你……”

“睢宁!”崔骋序面带不悦,视线在有些惊讶的妹妹与一脸不忿的弟弟身上缓缓流动,“兕奴,不要听你二兄胡说。”

“我胡说?”崔骋烈陡然拔高了声调,在长兄冷淡的目光中仍是坚持道,“你们都将事情谋划到这份儿上了,怎么,是不是要到婚宴那一日,再叫兕奴起来换身嫁衣,稀里糊涂地就嫁了人?!”

嫁人?

崔檀令原本心中还对着未知的发难而感到紧张与惊慌,能叫阿娘如此为难,又对着她欲言又止,两位兄长都在下值时匆匆赶来的事儿……

只能是她的婚事。

“是谁?”

见妹妹神色平静,一双水色潋滟的眼里没有泪光,只是平静,崔骋序和崔骋烈对视一眼,却都觉得心痛如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