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营地,08:01 pm

篝火边的气氛凝滞了,几乎能够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树枝哔剥烧着,火星升腾起来,漫过洛希错愕的眼神。

杀手的目光流连在他们之间,从惊讶到若有所思,又到恍然大悟,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像是强忍着爆笑;派珀睁大了眼睛,脸上明显写着“怎么你们都是同性恋”,搁在火堆上的鹿肉久久没人翻动,底面烤得焦黑,散发出一股糊味。

洛希终于明白了帕里萨对他那种微妙的态度,那是恋慕。不,不仅仅是恋慕,还夹杂着更多偏激的情绪,透亮的绿色眸子望着他,如同凝望着一件私人物品。

十年来,帕里萨诀别了琉璃般的宅邸和小提琴,可是一个人总会有某样热爱的东西,执着到为之疯狂,而今时今日,他就是帕里萨的琉璃屋,他就是小提琴。

对方凭借着他难以拒绝的条件,想将他握在手里演奏,发出蛊惑人心的弦响。

洛希闭了闭眼,感到心头冒出无名之火,竭力忍着才能按下冲动,不至于一记直拳揍在那张俊美的脸上——他不是没有生命的物件,人的尊严不能用任何代价交换,即使是身为仿生人的那段日子,他也没被逼着做过什么屈辱的事。

帕里萨依然笑盈盈地注视他,手里把玩着银制匕首,洛希心烦意乱,却没发现对方的手指已被无意间割出几道血口,过度紧张也让帕里萨暂时丢失了痛觉。洛希只是飞快地转着念头,思虑着拒绝的后果。

他绝不可能答应对方,可那样一来,会谈就宣告失败了,不仅是杀手和派珀,整个东3都不得不进入与东4的对峙状态。东部分裂、二区内战,这是罗伯特做梦都会笑醒的结果,洛希简直能预料到那个老狐狸的进一步举措:出资援助维克托,唆使他进攻东部,再等到双方两败俱伤,轻轻松松地出兵占领二区。

想想神明居的惨剧吧。洛希垂下眼眸,紧攥着手指,自己真的舍得让二区变成尸山血海吗?只要牺牲他一个人的尊严,就能换来……

“我不乐意。”他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着帕里萨,坚定地说,“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不会真觉得没有你的帮助,我就夺不回一切了吧?假如你不打算改变想法,会谈到此为止。”

帕里萨听到他的答案,带笑的面具上似乎裂出一条很深的缝隙,随即又从缝隙里漫出更多笑意,将失落完美地掩饰起来。他收起了匕首,语气轻松随意:“我要你——们配合我的行动,既然要我帮忙找脑扉之锁,这次行动必须由我指挥。”

他在“you”这个单词后面继续接下去,流畅地改了口,好像刚才说的是句俏皮话,所谓炙热的占有欲只是洛希的幻觉而已,“在拿到脑扉之锁前,东3的力量也要听我调遣,包括你们三人,没问题吧?当然,我不会下达太过分的命令。”

说罢他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洛希。洛希怔了片刻,没料到对方这么轻易便让步了,仅仅要了一次指挥权,这根本不能叫作代价。

“至于为什么由我来指挥,”帕里萨不紧不慢地解释,“在幻海系统深层,也就是被你们称为‘失落之城’的地方,东4已经建立了临时基地。一周以前我的情报机构发现塞西娜政府在探索那里,从此东4也加入了对脑扉之锁的搜寻,并和政府多次交火。”

他将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手指懒懒地托着侧脸,“那是个艰险的地方,相信我,你们需要一位熟悉环境的指挥官。”

“我的情报部门怎么就没有传来类似的消息?”派珀低声抱怨着,“一群饭桶,早点发觉政府的动向就好了。”

帕里萨扬起唇角:“你的部门该换血了。东4在情报网的构筑上砸了不少钱,我不仅知道罗伯特·迪兰的情妇穿什么颜色的内衣,还知道你的前任男友是谁。”

这句话虽然是对派珀说的,帕里萨的目光却始终黏在洛希身上。

洛希、杀手和派珀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赞同的意见。帕里萨的条件不算过分,这已经是当下局面最好的解法,如果要留住帕里萨这名盟友,他们也得拿出点诚意来。

“我同意。”洛希从雪地上拾起杯子,向帕里萨扬了扬,“东3的所有人——包括我和杀手,都会听命于你;仅限本次行动,仅限于失落之城内。”

杀手也举起酒杯,补充道:“不过,行动外就不受限制了吧?哪怕我一刀杀了你,也不算毁约?”

“不算。”帕里萨点了点头。

“成交。”派珀最后说道,啜了一口杯中酒,“但是我仍然想不通,这样的条件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金发的青年舔尽了唇边酒液,绿眸里充满天真纯良:“有必要把我想得那么自私吗,派珀?我已经阐述了我的理由,你们在失落之城没有根基,将指挥权交给我,是对大家都好的决定。”

派珀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帕里萨看向洛希,后者蹙起了眉,厌倦地盯着熊熊火焰,显然对他的虚伪无比反感。

“我有点累。”洛希烦躁地站起身,“既然谈完了,都回去休息吧。”

*

积雪被咯吱踩实,夜空下零星飘着几片雪花,缀在洛希的发梢。成排帐篷散布在雪地上,点点光芒衬得黑夜柔和起来,到处燃着篝火,有肆意喝酒和纵声大笑的士兵,扛着猎物的队列擦肩而过,动物剥皮留下的鲜血溅了满地。

这样的场景对洛希来说并不陌生,往年他领着队伍到地面上打猎,总是把随从一撇就扎进人堆里,自来熟地从大兵手里接过酒瓶,在众人起哄中仰头灌下。他酒量不好,每次都被心急火燎的下属找到,醉眼迷蒙地拽回营房。

但今年他完全没有兴致,帕里萨的军队也在,他不得不保持清醒。况且,刚刚又听到了那样荒诞的条件,使他觉得拿出十二分的警惕也不为过。

洛希呼出一口白气,揉了揉额角。在篝火边喝的酒不算多,然而他已有些醉了,脸颊隐隐发烫,为缓解燥热扯松了衬衫的两颗扣子。

由于饮酒的关系,全身伤口又疼又痒,宛如一千只蚂蚁在骨髓里爬动。洛希按住了腹部创口,正想回到派珀借他的帐篷换药,身后便传来了帕里萨的声音:

“我忘了你刚做完手术。早知道会这样的话,应该从你手上把酒杯夺下来的。”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馋了。”洛希没有回头,他不想和对方同行,冷淡地说,“回去吧,东4的裁决官难道这么闲吗?”

帕里萨却走了上来,与他并肩而行,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现在似乎很讨厌我,十年以前的你,还会主动过来跟我聊天、听我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