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2/3页)

没人跟宫惟解释过金丹这个概念,毕竟他话都说不利索,连筑基都是很遥远的事情。

因此徐霜策只道:“长大后自然就有了。”

宫惟又是完全没听懂,但仍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过了会仿佛突然做好了某个决定,扭回头仰望着徐霜策的下巴:“徐白。”

徐霜策说:“你今天话很多。”

宫惟维持着那个姿势,眼巴巴地看着他,郑重道:“我就喜欢你一个。”

笔尖蓦然顿住,悬在半空。

室内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清楚楚,窗外树梢晃动,风声如潮。

良久徐霜策才低声斥道:“……胡言乱语。”

宫惟不服气地要争辩,这时窗外却传来蹬蹬蹬脚步声,紧接着一道人影蹿上来开始狂拍窗户,正是尉迟锐:“宫惟!来帮忙!我把应恺养的鱼钓光了,他要揍我!!”

宫惟:“?!”

发小要挨揍了,世间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吗?

风声唰然而过,徐霜策身前已经空了。

下一秒只见宫惟激动地跳窗而走,连头也没回,两名少年兴奋万分,横冲直撞地消失在了懲舒宫方向。

“……”

室内慢慢恢复沉寂,早蝉在枝头上一声声鸣叫,随风渐渐远去。

徐霜策没有动也没有表情,半晌才缓缓地放下笔,坐在那里,瞳孔深处映出空气中安静的浮尘。

“胡言乱语而已。”他一字一顿地从牙关里道。

那时岁月貌似还很漫长,他们都以为宫惟还需要很多年才能筑基,然后金丹,即便最终上不了大乘境,也起码能得到一把说得过去的仙剑。

谁也没想到仅仅数年后,白太守便在众人都始料未及的情况下横空出世,随即一战威动四方。

宫惟这一生,走得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远,也比任何人想象得都更短。

但那是后来的事了。

·

徐霜策负手走下云端,凌空降落在大殿前松软的土地上。

白银拱顶宽阔巨大,在天穹下反射着苍白的光。周围安静极了,殿门上方巨大的银牌上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字,乃是沧阳宗秘传咒文写成,勾画繁复,外人难以辨识——

“禁”。

沧阳禁地,擅入者杀无赦。

徐霜策仰头望着门匾,与那个字久久对视。

人人都知道,刑惩院长曾经是沧阳宗主此生最厌恶的对象。

那是二十年前,徐霜策刚从千度镜界幻世醒来的那个深夜,他御剑冲出璇玑殿,一路杀上岱山仙盟,在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劈碎了刑惩院大门。瑟瑟发抖的宫院长还来不及连夜收拾包袱逃跑,就被徐霜策一把抓住后领,活生生拎了出来。

尽管后来发生的一切被后世越传越曲折、越编越离奇,但那个夜晚至少有一处细节是确凿无疑的。因为当时半座懲舒宫的弟子都听到了徐宗主那句怒吼:

“你敢杀我妻子,今日就让你偿命!”

“宫惟——!”

宫惟一路嚎啕逃命,徐霜策却紧追不舍,几次差点把他脚给剁断。整个岱山都被惊动了,连应恺都半夜惊醒披衣而来,连滚带爬地追在后面:“霜策住手!那不是你真正的妻子,那只是幻境啊!”

“师兄救命!师兄救命!!”

“我知道你对宫徵羽偏见极大,但这次入幻世他尽心尽力,他只是帮你破障啊霜策!!”

“救命!救命啊啊啊!”

“霜策住手!来人,快来人拉住徐宗主——”

所有转折都发生在同一瞬间。

宫惟一头撞进墙角,再走投无路,下意识抱着头伸手一挡。

不奈何剑锋猝然停在了他手臂前。

——只见剑锋下闪烁着一星微光,那是宫惟抬手时袖口滑落,露出了手肘上一只无比眼熟的金环,直直撞进了徐霜策眼底。

“……”

啪地一声裂响,那是不奈何剑尖深深扎进地砖,徐霜策踉跄向后退了半步。

“我从记事起就佩戴它,已经忘了是从哪里来的。”幻世中白将军沙哑的声音还响在耳侧,带着只有他自己心里才知道的思恋和倾慕,说:“如今想把它赠予你,聊表感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未亲眼见过你的模样,也没亲耳听过你的声音,但初次遇见你时,便有前世今生之感。”

“感觉好像已经等了你很久,喜欢了你很久……”

“阿桃,你也会觉得前世曾经见过我吗?”

“来日相见时,愿能成夫妻。”

……

来日相见时,愿能成夫妻。

幻境种种言犹在耳,每一幕、每句话都像是残忍的利爪,一把揭开了多年来自欺欺人的真相——

哪怕幻境法力再强,他又怎么可能爱上一个从未见过、从未交谈过的对象呢?

原来自始至终都跟那只妖异的右眼无关,跟任何非人的伎俩也无关。

所有的前世今生,所有的似曾相识,所有重逢般的喜悦与再难自欺的思慕,都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宫院长没事吧?!”“快快把人扶起来,把徐宗主拉住!”“没事了没事了……”

吼叫、嘈杂和混乱都化作了白茫茫的背景。徐霜策直勾勾盯着宫惟,他正被一群人簇拥着,躲在石柱后望过来,目光惊惶又疑惑。

“霜策啊霜策,你怎能如此冲动,如此恩怨不分?”应恺气得口不择言,还在边上不停地训斥他:“我知道你一直对徵羽心怀偏见,说他行止妖异,所属非人,总有一天会为天下带来大祸……但多年来他一直兢兢业业,除你之外没人觉得他有任何妖异的地方!这次进入幻世也只是为了帮你破杀障!你们素来有仇怨,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决不允许你再对宫徵羽动手!……”

“应恺。”徐霜策沙哑道。

“你怎能因为幻境里不存在的‘妻子’,就差点砍了你亲眼看着长大的宫徵羽?你简直……你怎么了?!”

应恺惊恐地看着徐霜策,却见他脸色煞白恍惚,仿佛完全没听见那些唠唠叨叨的训斥,只直直盯着远处的宫惟。

“要是那年我没跟你一起去那座桃林就好了,”他喃喃地道。

“要是我从没遇见过这个没心没肝的东西就好了。”

应恺瞳孔骤缩,只见徐霜策一手紧捂住嘴,猛然咳出了一口热血!

“霜、霜策!”

……

那个无比混乱的深夜就此结束,所有人都在安慰惊恐嚎啕的宫惟,却没人注意到徐霜策不告而别。

他的灵魂仿佛已经抽离了身体,悬浮在高处,冷眼看着行尸走肉般的自己御剑而回,直至沧阳山巅,那口血已经在掌心凝固成了狰狞淋漓的形状。

“宗主!”

“宗主回来了!”

“宗主您这是、您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