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松柏难为桃李言

平宗正召集了焉赉和贺布军的几个卫长在帐中研究地图,突然无端一阵心悸,他停了下来,直到心跳缓和抬起眼来,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说到一半的话还没有说完,手下众人正疑惑地看着他。

“将军?”焉赉见他魂不守舍,出声提醒。

平宗收敛心神想要继续,一张口却觉得心烦意乱:“我说到哪里了?”

“将军刚才说……”焉赉的话没有说完,忽听得外面有女人尖叫男人惊呼的声音,几个人都一惊。焉赉最先反应过来,拔了刀出去查看,一时又飞快地进来,神色诧异地对平宗说:“将军,是那只白狼。”

小白平时只在营地外游荡,偶尔夜里会听见他的嗥叫声,但此刻已近正午,青天白日的它贸然出现确实反常。

平宗的心一下子跌了下去。

小白如今已经长得体量巨大,远超寻常的狼,浑身浴血,踉踉跄跄地正朝这边走过来,吓得周围不论男女都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平宗看见它这个样子,只觉耳边轰的一声响,连忙跑过去抱住它问:“小白,出什么事了?谁伤了你?”

小白已经精疲力竭,一见到平宗,就连站都站不起来,一下子趴在地上,却仍然咬着他的裤管拼命挣扎。焉赉赶过来查看小白的伤情,震惊不已:“是刀伤!伤口很深,它居然能活下来,太不容易了。”

平宗勉强自己镇静心神,上上下下地检查小白全身:“毛上的血已经结痂,爪子的指甲磨秃了。小白,来,张开嘴让我看看你的牙……”

小白像是能听懂他的话,顺从地让他掰开自己的嘴。闻讯赶到的平安一直站在平宗身后,此时眼尖第一个发现:“那是什么?”

平宗从小白的后槽牙上摘下一小块织物仔细查看:“是从衣服上撕咬下来的。”他的心一沉再沉,抚着小白的头问:“小白,你咬了什么人?你受伤后跑了很远的路?有多远?你究竟去什么地方了?”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你是不是跟着叶初雪走的?”

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小白突然仰头长啸,嗥叫声凄凉悲壮,震人心魄。周围围观的也都是草原上长大的人,却从未见过狼在白天这样叫过。

平宗一下子跳起来:“是叶初雪出事了!”

他一把夺过焉赉手中的刀,一边往自己的坐骑走,一边随口吩咐:“安安你找人照顾好小白。焉赉你带一千人跟我来。”

平宗追上来:“我也去。”她不等平宗反对, 抢着说:“如果嫂子有事,勒古肯定也出事了。”

平宗反对的话被堵在了嘴里说不出来,只得点头:“安置好小白你就来追我们。”

天都马全速跑起来有腾云驾雾的感觉,但更令平宗双腿发软的,则是对可能发生的事情毫无根据又无法停下来的猜想。如果叶初雪他们真的出事了,为什么一个回来报信的人都没有?莫非那些人被全歼了?他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像是被人用匕首插进腹部狠狠地搅动。

叶初雪,你千万不能有事。祸害遗千年,她一定不会死!

突然前面有人喊起来:“看,是匹天都马!”

平宗回神,迎着风展望,果然见远处一匹马在草地上徜徉。焉赉已经指派了两个人过去将马牵过来,平宗见了几乎跌下马背:“是叶初雪的马。她人呢?!”

焉赉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瞬间已经恢复镇定,才说:“按照行程,他们昨夜应该在安苇河边宿营,这里距离安苇河只有十来里路。”

平宗点头:“你说得对,是我乱了。”他再不说二话,催马当先朝安苇河的方向飞驰而去。

风从河边吹过来,夹着血腥味。焉赉怕平宗痛极,忍不住提醒道:“将军,一会儿我先带人去看,你在后面等我吧。”

平宗双目几乎冒出火来,咬着牙狞笑:“我什么时候躲在手下人身后了?少废话,跟我走。”

焉赉知道拦不住他,叫过几个得力的人紧紧跟在平宗身后,以防万一。

草原上一望无际地广阔,远远就能看见搭建的几座毡毯还静静矗立在河边。这一次连焉赉都开始心往下沉了。夜里宿营的毡帐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只说明一件事:他们没有能继续行程。

天上十几只秃鹫在盘旋流连。

他们甚至都没有跑到近前,就已经陆陆续续开始看见倒卧满地的尸体。平宗跳下马来,才觉得膝盖发软。

这里经历过惨烈的战斗。血水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渗进泥土里,残破的肢体遍地都是。平宗在一具尸体旁蹲下来,用手拂去脸上的血色污泥,露出的是一张熟悉的年轻人的面孔。焉赉也来到身边,愕然叫出了死者的名字:“纳西幕!是勒古的人。”

到了这个时候,平宗反而不再忐忑,他站起来朝着毡帐走去,大声吩咐:“找找看,叶初雪在不在?”

焉赉连忙招呼手下:“快,周围仔细搜索,看看叶娘子在不在。”

他追着平宗走到中心最大的毡帐前。平宗要吸一口气,才能鼓起勇气掀开帘子。

里面空无一人,叶初雪的头巾、腰带和身上的配饰都整齐地摆放在一旁,人却不在。平宗目光如炬,扫视着留在帐篷中的杂物:“她带走了匕首。”

一时有人来汇报:“营地周围都找过了,不见叶娘子,也不见勒古。”

焉赉松了口气:“说不定勒古护送她躲了起来?”

“那匹马是怎么回事?”平宗喃喃地问自己,一边希望焉赉的猜测是对的,一边却无法轻易乐观起来。

有人送来两把镶嵌着宝石的刀:“将军,这是对方的武器。”

平宗只看了一眼就已经明白:“步六狐人的刀!是昆莱!”

焉赉惊诧不已:“不会吧?他不会这么公然袭击叶娘子吧?说不定是有人陷害?”

平宗板着脸不出声,目光一寸寸地检视着周围。

这里就像一个修罗场,不少人是与敌人扭抱在一起被箭射死的。绝大多数的人身上都有超过七八处的刀伤,每个人的死状都极其惨烈。

焉赉也看得不寒而栗:“对方根本就不打算留活口。他们至少带了三百人来。难怪没有人回去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