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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拉德为此感到有点可耻。他最亲最爱的儿子,他骄傲与希望所系的儿子,走完了人生最初的阶段,结果竟然没人挥手和他道别。
拉斯穆斯拥有什么?高中的几个女性朋友?他在科彭镇一个朋友都没有。总有一天,这些女孩子会各自成家,不会再继续陪伴他。
所以哈拉德尽一切努力掩饰自己的羞耻感,按喇叭,摇下车窗,向人行道上的人们点头或挥手致意。他只能尽力了。
拉斯穆斯穿着崭新的西装,头戴学士帽,坐在卡车后厢。他牢牢抓住椅子扶手,好让自己在转弯时能够坐稳。他试着记得要微笑,保持愉悦的表情。他像老爸一样,也在努力掩饰自己。
跟在这辆枝繁叶茂的小卡车后方的,是同样装饰着枝叶的绅宝车。
莎拉开车,克莉丝汀娜手持哈拉德的超8厘米胶片摄影机。
“你在录像吧,克莉丝汀娜?”莎拉不耐烦地问,“你现在总是在录像了吧?”
“嘘!”
莎拉向卡车后座的拉斯穆斯按喇叭,挥了挥手。
拉斯穆斯羞赧不安地笑着,笑到整张脸扭曲,一副局促不安又沮丧的怪相,就只是为了表示他很高兴能够独自坐在这宝座上。
他乖顺地挥手,向着克莉丝汀娜阿姨的摄影机挥挥手。
往后,莎拉会多次回顾这段影片,看着拉斯穆斯独自一人坐在桦树枝的宝座上,看着他笑着对镜头挥手。
每次,她看着这一幕,总会被这段夹杂着苦痛的亲情挚爱紧紧纠缠,以致难以呼吸。每当看见这一幕,她的胃总会紧紧揪在一起。
她看见了她看见的。
她永远无法对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承认,她看见了这一幕。
这小小的车队仿佛一场奇异的游行,沿着景观独树一帜的艾瑞克路,从阿尔维卡到苏维克,由172号县道穿越维姆兰省的乡间往科彭缓缓前进。
为安全起见,哈拉德放慢车速,必要时开进路肩让其他车辆先行。行经的车辆有的按按喇叭,有的闪一下大灯致意。这一切真是太欢乐了!
车程很长,没想到回家要花上这么长时间。拉斯穆斯必须时时用双手抓牢椅子扶手,以保持平衡。
但这真的很好玩。哈拉德会告诉他,这样的旅程,人生中只有一次。
他们驶过一个又一个农场、庄园、草地。莎拉不时摇下车窗,兴高采烈地向拉斯穆斯挥手,使他保持心情愉快。
拉斯穆斯也试着挥手致意,每每却差点从宝座上摔下来。此外,他面对的方向与车队行进方向相反,卡车又一直摇晃、震颤,他开始有些晕车。他努力从齿缝间吸进空气,千万不能在这时候呕吐……
最后他们总算通过科彭镇的标示牌,到家只剩最后一小段路。路旁几个熟人挥挥手致意,两个小孩跑到路上,好奇地凝视他们。大伙站在农场里,瞧着这孤单的毕业生返乡行列。其他几个毕业生早就一起从阳山高中回来了。
在家门对面的加油站旁,艾瑞克和另外两个曾一起就读小学的少年聚在一起。他们选读县里的职业技术学校,没人进高中就读。
艾瑞克啃着一颗酸不溜丢的青苹果,看着那辆小卡车缓缓接近。
当队伍经过他们时,莎拉对少年们按按喇叭,挥了挥手。哈拉德将小卡车转进私人车道,停车,打开院子的栅门。拉斯穆斯低下头,避免正视其他少年轻蔑的眼神。
他知道他没有理由感到羞耻,但他实在忍不住。
艾瑞克举起手中啃到一半的苹果,对其他少年说:“瞧我的!”
然后瞄准,把苹果扔向拉斯穆斯。
砰的一声,正中他的胸口。
拉斯穆斯颤抖着,但他没有防卫、没有回避,更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坐在卡车货厢的宝座上。
他扭过头去,感到丢脸极了。
其他少年看到艾瑞克用苹果丢中拉斯穆斯,发出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艾瑞克受到群众鼓舞,高声吼道:“去你的!死娘炮!”
莎拉的微笑凝结。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她从挡风玻璃后看见自己的儿子被苹果丢中,自己则束手无策。她听到他们在他人生重要的一天这样称呼他。这些人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最令人不解的是,拉斯穆斯似乎完全没有反应,就这样放任一切发生。
哈拉德打开栅门,准备走回驾驶座。他知道有人扔了个什么东西,他听到邻居家那些小鬼的欢呼,然后有人吼了一句什么。
他问霍格:“怎么回事?他们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我什么都没看到。”霍格耸耸肩。
莎拉打开车门,凄厉地叫道:“赶紧开车,哈拉德!我说开车!”
她又坐进车内。哈拉德爬上驾驶座。对面,加油站旁的少年们笑翻了。小卡车颠簸着开上家门前的砾石路面。
莎拉用手捶打妹妹的摄影机。
“不要再拍了,克莉丝汀娜!”
当车子停稳,拉斯穆斯起身跳下车。莎拉赶到他面前,确保他没弄伤自己。她想要擦掉拉斯穆斯背心上的一块污渍,被他坚决地拒绝了。
“你别听他们胡说,”莎拉边说边想继续把他的领带弄干净,“他们只是眼红、嫉妒你而已!他们当中没人上过高中,没人拿到毕业证书!”
“我们可不可以进去?”拉斯穆斯怏怏不乐地要求。
“我们现在就进去。”
她依偎着拉斯穆斯,母子俩手挽着手,从布置着枝叶、气球的外门走进屋内。
拉斯穆斯一如往常,努力安慰母亲。
“你们今天做得真好!”
他只是想让她高兴,让她不要再为他担忧,让今天对她来说是快乐的一天,让她不用再多想别的事情。
但她还没完全平复。她仿佛必须亲口说服自己,使自己镇定下来。
“你又不是……像他们讲的那样……”
她停下来,怜爱地拍拍他的脸颊,重复说着,似乎想确定这个事实。
“拉斯穆斯,你不是这样的!”
她转身面向随后走进来的妹妹们,再强调一次:“他不是这样的。”
“哪样?”
“像他们喊的那样。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净讲一堆蠢话。”
大伙走进屋内后,莎拉关上门。
然而,当关门时,她还是忍不住向外看了最后一眼。
看到对面加油站旁边那些青少年,他们还成群结队窝在那里。
关上门之前,她打了个冷战,勉强压抑住想锁上门的冲动。
哈拉德、莎拉和拉斯穆斯走下火车车厢,站在月台上做最后的道别。三人显得有点羞怯,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嗯……”拉斯穆斯开了口,却接不下去。
“反正现在几乎还是夏天嘛……”换莎拉试着开口,但也讲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