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笠原May家发生的唯一不妙的事、笠原May关于烂泥式能源的考察(第2/3页)

"讲清楚。我觉得自己有一大堆事情要考虑,顾不上生你的气。"

"太太回来了?"

我摇头道:"最近来了封信,说再也不回来了。既然信上说再不回来,也就是说久美子是不回来了。"

"一旦定下决心,绝不轻易改变——是这样的人吧?"

"不改变的。"

"可怜的拧发条鸟,"笠原May说着直起身子,伸手轻碰我的膝盖。"可怜啊,拧发条鸟!暧,拧发条鸟,也许你不相信,我真的直到最后都打算把你好端端从井里救出来着,只不过想吓唬你让你受受罪,让你发抖让你喊叫罢了。想试验一下你到什么地步才能迷失自己才能惊慌失措。"

我不知说什么合适,默默点头。

"哎,以为我动真格的了?以为我真想让你死在那里?"

我手里揉搓一会柠檬糖纸。"说不清楚啊。你那时说的话,听起来既像是真格的,又像是仅仅吓唬我。井上井下两头说话,声波很是不可思议,表情也没办法判断准确。不过说到底,我想这已不是何是何非那种性质的东西了。明白么,现实这玩艺儿是由好几层复合成的。所以,在那层现实里或许你真要害我,而在这层现实里你也许没那个念头。我想问题在于你取哪层现实,我又取哪层现实。"

我把揉成团的柠檬糖纸扔进"清爽"空罐。

"暖拧发条鸟,有件事求你,"笠原May说着,指一下草坪上的引水软管,"用那软管往我身上喷点水好么?不常淋水,脑袋晒得要出毛病似的。"

我从帆布椅爬起,走到草坪那边拾起蓝色的塑料软管。软管热乎乎软乎乎的。我拧开树阴下的自来水龙头放水。一开始水在软管里升温,出来艄水眼开水差不多,不一会一点点变凉,最后成了冷水。我朝躺在草坪上的笠原May身上使劲儿喷去。

笠原May闭紧双眼,身体对着水帘。"凉丝丝的,舒服极了!你不也来点儿?"

"这可不是泳衣。"我说。不过眼看笠原May淋得真好像那么畅快淋漓,便觉很难再忍耐下去,毕竟赤日炎炎。于是我脱去汗水打湿的T恤,弯腰往头上浇水,又顺便掬到嘴里尝了尝,凉凉的满好喝。

"哎,是地下水吧?"我问。

"是啊,从地下泵上来的,冰凉凉的很舒坦是吧?可以喝的!前段时间请保健站的人化验过,说水质毫无问题,还说东京城里很难有这么好的水。化验的人都好像很意外。但没有饮用,总有点放心不下。这一带房子建得密密麻麻的,谁知道混进什么呢,对吧?"

"不过想起来也真是不可思议,对面宫胁家干得滴水皆无,这里却有这么新鲜的水一个劲儿上蹿。一胡同之隔,怎么差得这么悬殊?"

"这——,什么道理呢?"笠原May歪头沉思。"大概水脉不巧有了点变化,结果那边并予了,这边并没干。具体因为什么我可不大清楚。"

"你家没发生什么不妙的事?"我试探道。

笠原May锁起眉,摇摇头道:"这10年来,我家发生的唯一不妙的事,就是无聊、百无聊赖!"

笠原May由我往身上喷了一阵子水,然后边用毛巾擦身边问我喝不喝啤酒,我说想喝。她从家里拿出两罐Heineken,她一罐,我一罐。

"拧发条鸟,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好怎么办。"我说,"不过有可能离开这里,我想。或者离开日本也不一定。"

"离开日本去哪里?"

"克里地岛。"

"克里他岛?这可和那个人有什么关系?和那个叫作什么克里他的女的?"

"有一点点。"

经原May想了一会说:"把你从井里救上来的也是那个叫作什么克里他的?"

"加纳克里他。"我说,"是的,是加纳克里地把我从井里救上来的。"

"你肯定朋友多。"

"也不是。总的说来以少闻名。"

"可加纳克里他怎么会晓得你在井底呢?下井的事你不是跟谁也没说的吗?那她怎么晓得你在那里呢?"

"不知道。"我说,"也请不出。"

"总之你是要去克里他岛?"

"还没想定。我是说有那种可能性。"

笠原May叼烟点燃,指尖碰下眼旁疤痕。

"暧,拧发条鸟,你在井底的时候,我基本倒在这儿做日光浴。从这里一边望那空屋院子,一边晒太阳想你来着——拧发条鸟就在那里,就在黑咕隆咚的井底忍饥挨饿,正一步步接近死亡,他不可能从那里出来,只我晓得他在那里。这么一想,我就可以非常非常真切地感受到你的痛苦你的不安你的惶恐。嗯,知道么?这样我才觉得非常非常切近地接近了你拧发条鸟这个人。真的没打算害你哟,真的,不骗你。不过嘛,拧发条鸟,我是想再往前逼你几步来着,逼到最后一步,逼到你站都站不稳怕得不得了再也坚持不住的时候。我想这对我对你都是好事。"

"但我觉得,一旦你真的逼到最后一步,说不定就一直逼到底。这可能比你想的容易得多。因为逼到最后一步。只消再进一步就完事了。并且事后你会这样想:终归还是这样对我对你都好。"说罢,我喝口啤酒。

笠原May紧咬嘴唇沉思。"不是没有可能。"她停顿一下,"我也把握不住的。"

喝光最后一口啤酒、我欠身立起,戴上太阳镜,从头顶套上湿透汗的T恤。"谢谢你的啤酒。"

暧,拧发条鸟,"笠原May说,"昨晚家人去别墅以后,我也下井来看。在井底待了五六个小时,一动不动坐着。"

"那么说,绳梯是你解开拿走的喽?"

笠原May稍微皱下眉头,"不错,是我拿走的。"

我视线落在草坪上。吸足水的地面蒸起烟田般的热气。笠原May把烟头投进情爽"罐熄掉。

"起始两三个小时没什么特别感觉。当然,黑得那么厉害,多少有点心慌,但还算不上害怕呀惊恐什么的,我不是一有点什么就吓得大嚷大叫那类女孩。心想不过黑点罢了,人家拧发条鸟不也在这里待了好几天,不还说什么危急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也没有吗!但两三小时过后,我开始渐渐闹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觉得一旦一个人在黑暗中一动不动,身体就有什么不断鼓胀。就好像盆里的树根很快越长越大最后把盆胀裂似的,觉得那个什么在我体内一个劲变大很可能最后把我自身稀里哗啦地胀破。太阳光下好端端收敛在我身体里面的东西,而在黑暗中却像吸足特殊营养似地长得飞快,惊人地块。我很想控制,但就是控制不住。这么着,我一下子害怕得不行。那么怕生来还是头一次。整个人马上就要给我体内那白白的烂泥似的脂肪块样的东西取代!它要一口吞掉我!拧发条鸟,那烂泥似的东西一开始真的很小很小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