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生活(第4/7页)

米莉森特气得大笑,说道:“哦,才不是!哦,你没有—”

斯皮尔斯先生对多丽的每句话都听得非常认真。也许是这事让穆丽尔这么无礼。米莉森特想他也许觉得多丽是个稀奇人物,一个加拿大的鲁莽女人,四处打猎。他可能在研究她,回家以后好对他英国的朋友描述她。

多丽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吃了很多。斯皮尔斯先生也吃了很多—米莉森特很开心—而且斯皮尔斯先生任何时候都是寡言少语的。为了不冷场,牧师讲了他正在读的一本书。它叫《俄勒冈小道》。

“可怕的苦难。”他说。

米莉森特说她听说过。“我在俄勒冈有一些表亲,但我想不起来那个小镇的名字了,”她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走过那条小道。”

牧师说如果是一百年前的话,那倒是极有可能的。

“哦,没有那么久,”她说,“他们那家叫拉弗蒂。”

“叫拉弗蒂的这男人过去是玩赛鸽的,”波特说,突然间兴致勃发,“这是过去的事了,那时候这种玩意儿很多。里面也是有钱要赌的。哦,他发现鸽子笼出了点问题,它们不肯进去,也就是说不肯越过铁丝,这样就不能算数。他拿起鸽子孵的一枚蛋打破了,放了一只甲壳虫在里面。甲壳虫在里面折腾得很响,鸽子自然以为有一只幼鸽要破壳。它直线飞回家,越过铁丝,押了它的人全都赢了很多钱。当然还有他自己。实际上这事发生在爱尔兰,讲这个故事的人,说的就是他本人如何挣到这笔钱,来到了加拿大。”

米莉森特根本不相信那个人的名字叫拉弗蒂。那只不过是个托辞。

“这么说你在房子里放了一把枪?”牧师对多丽说,“你是不是怕流浪汉或是什么坏人来?”

多丽放下刀叉,细细地咀嚼,然后吞下食物。“我是为了打猎。”她说。

她停顿了一会儿,说她打土拨鼠和兔子。她把土拨鼠拿到镇子的另一边,把它们卖给水貂养殖场。她把兔子剥皮、抻开,卖到沃利一个很大的旅游集市。她喜欢煎兔肉或是煮兔肉,不过她一个人吃不完,她经常把洗过、剥完皮的兔子送到靠救济生活的人家。很多时候她的好意都被拒绝了。人们认为这跟吃猫狗一样坏。多丽相信,在中国这其实是常事。

“这是真的,”斯皮尔斯先生说,“我两样都吃过。”

“好吧,你知道,”多丽说,“人们是有偏见的。”

他问起了兽皮,他说剥皮需要非常小心,多丽说是这样的,你需要一把值得信任的刀。她愉快地描述在肚皮上切下的整齐的第一刀。“麝鼠更难一些,你需要对它的皮毛更小心,它更值钱。”她说,“它的毛更密。防水。”

“你不用枪打麝鼠?”斯皮尔斯先生问。

不,不,多丽说。她给它们下捕兽夹。捕兽夹,不错,斯皮尔斯先生说。多丽接着描述她最喜欢的一个捕兽夹,她自己做了一些小小的改进。她想过要申请专利,但是从来没真正着手去做。她谈起春天的水道,她走过的小溪,一天又一天,她走了又走,在冰雪消融之后,在树叶发芽之前,这时候麝鼠的皮是最好的。米莉森特早知道多丽做这些事,她以为多丽只是为了挣点小钱。听她此刻的谈话,才知道她是真的喜欢这种生活。已经有墨蚊在外面飞了,冰冷的水漫过她的靴尖,淹死的老鼠。斯皮尔斯先生听傻了,他像一只老狗,也许是一只猎狗,眼睛半张半闭地坐在那里,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好形象,才不让自己陷入到无礼的恍惚中。此刻他嗅到了一丝别人无法理解的东西—他的眼睛完全睁开了,他的鼻翼翕动,他的肌肉在回应,他的皮肤上泛起一阵涟漪,像是回忆起了鲁莽而投入地生活的某些日子。那水有多远,他问,那水有多深,它们有多重,你一天能打多少猎物,剥麝鼠用的是同一种刀吗?

穆丽尔找牧师要了一支烟,抽了一会儿,把它按灭在巴伐利亚奶油布丁正当中。

“这样我就不会吃了它发胖了。”她说。她站起来,开始帮忙收拾盘子,但是很快又坐到了钢琴边,重新弹起《波罗维茨舞曲》。

米莉森特很高兴这位客人有了聊天的雅兴,只是对这谈话中的吸引力感到有些迷惑。她觉得食物也非常好,没发生什么丢人的事,没有奇怪的味道或是黏手的茶杯把。

“我曾以为设兽夹的猎人都在很北的地方,”斯皮尔斯先生说,“我以为他们在北极圈以北,或是至少在加拿大地盾。”

“我以前想过去那里的。”多丽说。她的声音第一次因为难为情—或是激动—而变得低沉起来。“我想我可以住在小木屋里,整个冬天都捕猎。可是我有我的哥哥,我不能离开我的哥哥。所以我就在这里了。”

深冬的一天,多丽来到米莉森特家,拿着一大块白绸缎。她说她要做一件婚纱。这是他们所有人第一次听到这桩婚事,第一次知道斯皮尔斯先生的名字,威尔金森。威尔基—她说可能在五月。

游廊上的晚餐过后,多丽什么时候、在哪里又见过他呢?

没见过。他去了澳大利亚,那里有他的房产。他们鸿雁传书。

餐厅地上铺了床单,餐桌被推到墙边。那块绸缎展开放在了床单上。它明亮宽阔,耀眼而脆弱,让整座房子都安静了下来。孩子们跑过来盯着它,米莉森特向他们吼,让他们一边儿去。她不敢剪裁。能轻松地给动物剥皮的多丽,也放下了剪刀。她承认自己的手在抖。

穆丽尔接到电话,让她下课后来一趟。听到消息后,她用手砰的拍了一下胸口,叫多丽狡猾鬼,叫她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竟迷住了一个百万富翁。

“我打赌他是百万富翁,”她说,“澳大利亚的房产—这说明什么?我打赌不是养猪的!我现在就希望他有一个兄弟。哦,多丽,我是不是太坏了,我竟然没有祝贺你!”

她给了多丽一串响亮的吻—多丽静静地站着,仿佛自己是个五岁的小孩。

多丽说她和斯皮尔斯先生计划要举行一个“婚姻的形式”。米莉森特说,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说一场婚礼,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多丽说是。

穆丽尔在白缎子上剪了第一刀,她说必须有人来做,不过假如要她重剪一次,可能换个地方下手更好。

很快她们就对错误习以为常。错误和改正。每天傍晚,穆丽尔到了以后,她们就会开始新的阶段—剪裁、固定、绷线、缝纫—她们紧咬牙关,坚定地喊起口号。她们一边做一边改式样,有些问题预先没有想到,比如一只袖子做得太紧了,沉重的缎料会在腰部隆起,多丽的怪异体形。多丽对她们的工作是一种妨碍,她们就派她去打扫碎布,装满线筒。每当坐在缝纫机前,她就紧张地咬住舌头。有时候她无事可做,就在米莉森特家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看窗外的雪和冻雨,冬天迟迟还不结束。她身穿羊毛内衣,像一只温顺的小兽站在那里,她们把料子围在她身上的时候,散发出她身体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