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布莱德比(第2/9页)

杰拉德在参加讨论之前先畅快地吸了一口空气,然后才说:“不见得,难道教育不是跟体操一样,其目的是产生经过良好训练、强有力的头脑吗?”

“象运动员练出一副好身体一样,时刻准备应付一切。”布莱德利女士对杰拉德的看法表示衷心赞同,大叫起来。

戈珍默默、厌恶地看着她。

“哦,”赫麦妮声音低沉地说:“我不知道。对我来说,知识带来的欢乐是无穷尽的,太美好了。在全部生活中,没有什么比特定的知识对我来说更重要了,我相信,没有的。”

“什么知识?举个例子吧,赫麦妮。”亚历山大问。

赫麦妮抬起头,低沉地说:“呣——呣——呣,我不知道……可有一种,那就是星球,当我真正弄懂了有关星球的知识,我感到升起来了,解脱了。”

伯金脸色苍白,气愤地看着她说:“你感到解脱是为了什么呢?”他嘲弄地说。“你并不想解脱。”

赫麦妮受到触犯,沉默了。

“是的,一个人是会有那种舒展无垠的感觉,”杰拉德说,“就象登上高山顶俯瞰太平洋一样。”

“默默地站在戴林山顶上,①”那位意大利女士从书本中抬起头喃言道。

“不见得非在戴林湾。②”杰拉德说。厄秀拉开始发出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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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是英国诗人济慈的一句诗。

②戴林湾:加勒比海的出口,在巴拿马与哥伦比亚之间。杰拉德误以为意大利女士说的是戴林湾,引起厄秀拉嘲笑。

等人们安静下来之后,赫麦妮才不动声色地说:“是的,生活中最伟大的事就是追求知识,这才是真正的幸福和自由。”

“知识当然就是自由。”麦赛森说。

“那不过是些简略的摘要罢了。”伯金看着从男爵平淡无奇、僵直矮小的身体说。戈珍立时发现那位著名的社会学家象一只装有干巴巴自由的扁瓶子,觉得它很有意思。从此她的头脑中就永远烙下了约瑟华先生的影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卢伯特?”赫麦妮沉着、冷漠地拉长声音问。

伯金说:“严格地说,你只能掌握过时的知识,就象把去年夏天的悠闲装进醋栗酒瓶中一样。”

“难道一个人只能掌握过时的知识吗?”从男爵尖锐地问道。“难道我们可以把万有引力定律叫做过时的知识吗?”

“是的。”伯金说。

“我这本书中有一件精彩的事,”那位意大利女士突然叫道,“说一个人走到门边把自己的眼睛扔到了大街上。”

在座的都笑了。布莱德利小姐走过去隔着伯爵夫人的肩膀看过去。

“瞧!”伯爵夫人说。

“巴扎罗夫走到门边,急匆匆地把他的眼睛扔到大街上,”

她读道。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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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句话的英文原意是“向街上看了一眼”,这位意大利人不太通英文,望文生意。

大家又大笑起来,笑得最响的是从男爵,笑声象一堆乱石滚落下来一样。

“什么书?”亚历山大唐突地问。

“屠格涅夫的《父与子》,”矮小的外国人回答,她说起英语来每个音节都吐得很清楚。说完她又去翻那本书以证实自己的话。

“一个美国出的旧版本。”伯金说。

“哈,当然了,从法文译过来的,”亚历山大用很好听的法文宣布说。“巴扎罗夫走到门口,把眼睛扔到大街上。”

用法文说完这句话后,他神采飞扬地四下里顾盼一下。

“我弄不清‘急匆匆地’在这儿是什么意思。”厄秀拉说。

大家都开始猜测。

令人吃惊的是,女佣急匆匆地端上了一个大茶盘,送来了下午茶。这个下午过得可真快。

用过茶点后,大家聚在一起散步。

“你喜欢来散散步吗?”赫麦妮挨着个儿问大家。大家都要散步,感到象犯人要放风一样,只有伯金不去。

“去吗,卢伯特?”

“不,赫麦妮。”

“真不去?”

“真不去。”不过他犹豫了一下。

“为什么?”赫麦妮拉长声问。一点小事上受到点挫折,她都会气得发疯。本来她是想要大伙儿都跟她去园子里散散步的。

“因为我不愿意跟一大帮人一起走路。”他说。

她喉咙中咕哝了一阵,然后以少有的冷静口吻说:“有个小男孩儿生气了,我们只好把他甩下。”

她奚落伯金时看上去非常快活。可这只能令伯金发呆。

赫麦妮飘飘然朝大家走过去,转过身朝伯金挥着手帕,嘻嘻笑道:“再见,再见,小孩儿。”

“再见,无礼的母夜叉。”他自语道。

人们穿行在公园中。赫麦妮想让大家看看一条斜坡上的野水仙花,于是不时地引导着人们:“这边走,这边走。”大家顺着她指定的方向朝这边走来。水仙花固然很美,可谁有心去观赏?此时的厄秀拉无动于衷,满心的反感,对这里的气氛反感极了。戈珍无所谓地调侃着,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大家观看腼腆的鹿时,赫麦妮跟牡鹿说着话,好象那头鹿是个她能哄骗、爱抚的小男孩儿一样。这鹿是头雄性动物,所以她要对他施加点压力。在大家沿着鱼塘往回走时,赫麦妮对大家讲起两只雄天鹅为争夺一只雌天鹅的爱情故事。她讲到那失败的天鹅把头埋进翅膀里,坐在砂砾路上的败兴样子时,不禁嘻嘻笑起来。

当大家回来后,赫麦妮站在草坪上喊卢伯特,尖细的声音传得很远:“卢伯特!卢伯特!”第一声喊得又高又慢,而第二声则降下了调子。“卢——伯——特。”

但没人回答。女佣出现在门口。

“伯金先生在哪儿?艾丽斯?”赫麦妮慢悠悠温和地问。可这温柔的声音下却是固执、几乎是丧心病狂的意志!

“我觉得可能在他的房间里,太太。”

“是吗?”

赫麦妮缓步走上楼梯,沿着走廊边走边用又细又高的嗓门儿叫着:“卢伯特!卢伯特!”

她走到门前,敲着门大叫:“卢——伯特。”

“在。”他终于答腔了。

“你干吗呢?”

这问题并不严重,但却问得奇怪。

伯金没有回答就打开了门。

“我们回来了,”赫麦妮说,“水仙花儿可真好看啊。”

“是啊,我看过了。”

她拉长了脸,冷淡地、缓缓地扫视他。

“是吗?”她仍看着他说。当他象个生气的小男孩儿那样无援无靠地来到布莱德比时,跟他闹点矛盾,这比什么都让赫麦妮感到刺激。但她明白,她同他就要分道扬镳,她潜意识中对他抱有强烈的仇恨。

“你刚才干什么来着?”她重复道,那声音很柔和,显得毫不在意的样子。他并不回答,于是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走进他的房间。他从她的闺房中取来了一幅画有鹅的中国画,正在临摹,他的技巧很高明,摹得颇为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