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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父母的物品都蒙了一层灰,却丝毫无损。房间里最显眼的就是那个深色木桌。桌上铺着白色花边桌布,上面摆了很多照片,有婚礼照片(阿耳特弥斯和特里福纳斯结婚时的黑白相片,阿芙洛狄忒和萨瓦斯结婚时的彩色相片),两个教子的照片,几张阿芙洛狄忒小时候梳及腰长辫的照片。还有一张特里福纳斯领奖时的照片。这张照片拍摄于五年前,他拿着一牧蚀刻有船只图案的奖章。奖章仍挂在墙上:“塞浦路斯商会嘉奖特里福纳斯·马基迪斯在出口贸易发展方面取得的杰出成就。”照片里他正和一位政治家握手。

有一张照片最大,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她哥哥季米特里斯的毕业照。那是在伦敦的毕业典礼上,他身穿白貂毛,头戴学位帽,那样骄傲英俊。照片镶在华丽的银相框里,相框右边刻有他的名字、出生与死亡日期。

同样的一张照片位于城市不远处的一座大墓碑上,上面刻着一句话:“永远铭记。从不忘却。”

过去几个月里,悲剧发生了成千上万次。不管人们怎么说,这样的冲突都不是第一次了。生命惨遭扼杀,幸福遭遇毁灭。

远在英国的阿耳特弥斯每天都会看同一张令人悲恸欲绝的照片。

阿芙洛狄忒感觉有人在狠狠抓扯着她的心。她坐了一会儿。过去几周、几个月和几年的痛苦向她袭来。一切似乎都不复存在了:她哥哥、父亲,还有那个她深爱的男人。她珍视的东西都不在。

她本来盼着能在尼科西亚见到马科斯,可这场灾难的严重程度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他早晚会把日出酒店的钥匙送来。仍有希望。

她坐在躺椅边上,恶心感又在翻涌,她冲进卫生间呕吐起来。抬头时看到柜子前面的小镜子时,她吓了一大跳。好几个星期了,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样子。

一张消瘦憔悴的脸,双眼凹陷,头发凌乱,皮肤松弛,肤色苍白得就像她的邻居挂出来的那件汗衫。她洗了把脸,用已变硬的毛巾擦干。真令人惊讶,罗伊州夫人居然还认得她是谁。

她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裙子有多脏,连忙脱下放进箱子里。洗了个冷水澡后,她打开衣橱,找了件干净衣服穿上。她父母在衣柜和抽屉里留了很多衣服,这些衣服在英国都派不上用场,而且他们会定期回来。

她选了一件上衣、一条裙子,又系了条腰带。两件衣服几乎要把她罩住了。她母亲比她丰满得多,好在她们两个人的脚差不多大,于是她从衣柜底下找出一双平底凉鞋套在脚上。

她把潮湿的头发向后扎成一个马尾,感觉好了许多。她那时髦的短发已经长长了。洗澡前她把华丽的耳环和吊坠放到母亲的梳妆台上,她决定不戴了。它们有些不合时宜。她打开抽屉,把它们放了进去。抽屉里面还有一封信,上面写着她哥哥的名字。现在她承受不了更多的伤心,所以没去管那封信。无论如何她都尊重母亲的隐私。

她感觉恢复了活力,决定去外面看看。和萨瓦斯一样,她也很好奇尼科西亚怎么样了。她关上门,把钥匙留在门垫下,知道丈夫会去那里找,然后慢慢地走出大门。在她恢复坚强以后,一定会去找她那亲切的邻居聊天,可不是现在。

阿芙洛狄忒走过城市的大街小巷。她觉得自己像一个乔装打扮过的女人。在没有碎裂也没用木板封住的商店橱窗间,她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仿佛是在看另一个人。

她穿行在弯弯绕绕的破败街道上,偶尔能瞥见那道把这座城市一分为二的屏障,它们由旧金属桶、临时凑合的栅栏和铁丝网组成。这道屏障已经存在了很多年,可很多地方都进行了加固。新近的暴力冲突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街道两边的建筑物上都是弹痕,有的被轰出了大洞,暴露在日光下。

恢复营业的商店,大都是小杂货店和百货商店。她身上没钱,什么都买不了,希望萨瓦斯能带吃的回来。饥饿开始啃噬她。

阿芙洛狄忒回到公寓,萨瓦斯已经回来了。

桌子上有个袋子,她看到他买了件新西装。

即便他和他那位已经去世的岳父一样身材,公寓里的那排夹克和裤子对他来说也没用。萨瓦斯绝不穿二手衣物。还好,附近的一家裁缝店重新开业了。

“就好像他坐在那里等我似的,”萨瓦斯说,几个星期以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他有三件给别人做的西装,正好符合我的尺码!”

“这是其中一件?”

萨瓦斯点点头。阿芙洛狄忒注意到他理了发。

她看了看桌上的袋子,里面有面包和牛奶。

“吃的东西不多,”他闷闷不乐地说,“老板推测供应会越来越充足。”

阿芙洛狄忒切下两片面包,狼吞虎咽地吞掉。

“城里看起来真是太恐怖了,是不是?”她边吃边说。

“是的,满目疮痍。不久前大批人都逃走了,因为他们担心还会打仗。现在普遍认为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什么意思?”

“就是结束了。那条线已经划出来了。我们已经无能为力。”

“可法马古斯塔呢?”

“噢,不用为此担心了,”萨瓦斯说,“我们一定会夺回法马古斯塔。可凯里尼亚就不行了。我看得有段日子不能去那里了。”

“我们能回家吗?”阿芙洛狄忒问,急于弄明白是否有可能过上正常生活。

“还不行,”萨瓦斯说,“不过让我们一起盼这个日子不会太久吧。”

阿芙洛狄忒去做咖啡。

“真叫人生气,马科斯居然没把钥匙送来,”萨瓦斯又说,“我想他一定会带着钥匙出现的。还有那些珠宝……”

阿芙洛狄忒在橱柜里找到了糖。她通常都喝不加糖的咖啡,可现在糖能为她提供急需的能量。

“我们也许能重建天堂海滩酒店,”萨瓦斯说,“我正在看保险单。我们或许能得到赔偿。”

“日出酒店呢?你觉得那里有没有受损?”

“希望没有吧,”萨瓦斯答,“等到回去的时候就知道了。”

几个星期来阿芙洛狄忒第一次想象着回归正常的生活:躺在马科斯的臂弯里,他的唇吻上她的唇。这样的梦或许可以成真。

虽然各有各的理由,可阿芙洛狄忒和萨瓦斯都笑了。

接下来的几周供应变得丰富起来,更多的人返回了这座城市,盼着修复他们的生活。

新的常态开始形成。酒馆一家接一家重新开张。一天,母亲常在她放学后带她去的那家甜品店在橱窗里摆放了蛋糕,阿芙洛狄忒的心中燃起了希望。第二天,她坐到店里的一张桌子边,请自己吃了一顿。她需要把失去的体重补回来,希望她对甜点的渴望能有所帮助。